0343 京畿大乱

  惨烈的厮杀声骤然自门外传来,合衣假寐的侍中钟雅蓦地被惊醒。这段时间来,他的心弦始终绷紧,唯恐发生更恶劣的事情。
  他自榻上翻身而起,疾行到门后附耳倾听片刻,脸色已是大变,视线迅速在房间中扫视一周,却没有发现任何金铁之物。然而那厮杀声已经越来越近,钟雅来不及细思,抓起书案上条石镇纸便冲出房去。
  原本昼夜看守他的守卫们不见踪迹,钟雅此时却来不及细思,一手扣住那镇纸,飞奔穿过回廊,很快便到达了太极前殿的正门。这时候,右卫将军刘超并侍中褚翳已经守住了殿门,在他们身前不远则有数名历阳军守卫持刀对峙着。
  钟雅快速站到了刘超身边,顺手接过褚翳递上来的一柄佩剑,低声道:“发生了何事?”
  那两人摇了摇头,他们都是在睡梦中被厮杀声惊醒。刘超一直待在皇帝近前守护,而褚翳则是翻墙而来,但却并不知晓外间到底发生何事。
  正在这时候,锐利的破空声响起,灯火照耀不到的黑暗中陡然几支利箭射出来,将殿前那几名守卫射杀当场!
  不旋踵,黑暗中便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戎装披甲、半身染血的匡术便在亲卫们簇拥下疾行向此处。在那三人惊诧的目光中,匡术屈膝俯身下拜道:“殿前监许方潜怀不轨,欲对皇帝陛下不利,业已伏诛!术职责有缺,使此悖逆之人近至君前,请诸公责罚!”
  随着匡术的话语声,其身后一名亲卫已经将许方那血淋淋的头颅抛至殿前。待看到那头颅,再听到匡术的话,三人更是大惑不解,不敢放松警惕,钟雅上前一步,大声道:“匡君能忠君除佞,此为大善。皇帝陛下正安睡于殿中,请匡君约束部属,切不要惊扰到陛下!”
  匡术应声而起,对钟雅施礼道:“侍中之言,不敢有违。只是我却恐此处仍有叛逆余党潜伏,为陛下并诸公安危计,应以严查!请三位暂归殿中随侍驾前,惊扰之处,事毕后术当面君请罪!”
  说着,他将手一招,身后一众亲信们鱼贯而入,各持火把散向四方,将整个太极前殿照耀得纤毫毕现。
  “匡术,你敢弑君!”
  刘超上前一步,怒目圆睁,戟指匡术,一副将要拼命架势。
  匡术闻言后脸色却是一变,忙不迭再下拜道:“右卫误会了,术岂敢为此禽兽之念!早先虽有逆行兵犯台中,只因困于难为自辩。如今幡然而悟,赤忠护君,不敢贰念!”
  那三人还在惊疑不定,这时候褚翳突然抬头望向城南火光冲天,心念一转示意身边两人抬头去看。待见到那一幕,几人脸上都忍不住涌现喜色,钟雅疾行上前扶起匡术,疾声道:“匡君,可是王师归都?是哪一部义师?”
  匡术闻言后却是苦笑一声,眼下来不及多作声辩,只是将三人送回殿中守住皇帝,自己亲自守在殿前,然后才派人去请沈恪至此。
  围绕太极前殿的厮杀虽然短暂,但却很快传遍整个台苑之间,尤其大桁之南的火光冲天,更让人惊悸不定。如今尚被困在台城的诸多台臣们受此惊扰,不约而同的要出门行往太极前殿。然而他们刚刚走出住所行进不远,便看到路口处早有甲士把守,不许任何人同行。
  “我是吴郡陆晔,要入值殿前以充宫卫!”
  前方响起一个老迈之声,然而很快就被另一个浑厚声音压下去:“许方叛逆伏诛,请诸公各归住所,不得诏令敢有冲击太极殿者,格杀勿论!”
  这话既让人心惊,同时又大感不忿,当即便有人又往前冲去,大吼道:“你敢杀我?我是……啊!”
  待见到那人臂膀被一刀砍中倒在了血泊之中,余者纷纷噤若寒蝉,不敢再往前冲,旋即便被守卫们驱赶着逃回了住所。只是各自惶恐不已,心不能安,有人趁乱便与亲故凑在一起,讨论究竟发生了何事。
  太极东堂中,王导形容憔悴,已经颇有老态,丧子之痛予他很大打击。这会儿双眼却是晶亮,神情凝重听着戎甲在身的路永汇报道:“匡中道不知为何,猝然发难,已经诛杀许方,占住了太极前殿,不许任何人靠近……”
  路永也是对苏峻入都后的做法倍感失望,明白到一个事实,无论执政者是何人,他们这些寒伧武人最终也难越过南北高门去执掌权柄。既然如此,他何苦再跟着苏峻去背负叛逆之名,成败还在两可之间。加上王导派人苦劝,痛陈利害,最终决定投靠了高门。
  原本他们还计划着当苏峻与西军在激烈交战、无暇兼顾台中时,出手将皇帝陛下夺来逃出城去,却没想到匡术突然发难,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路永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此地,要请示他们该怎么做。
  由于丧子之痛,加上对外间咨询所知实在太少,王导转头望向另一侧的贾宁。
  贾宁原本也是历阳军的一个谋士,因为本身实力不备,加上对局势的感知敏锐,投靠王导还要早于匡术。他沉吟少顷后便开口道:“匡中道素与沈子明交善,今次发难应是受沈子明蛊惑。城南已是乱起,匡中道趁势把持皇帝陛下,怕是……”
  又是沈家!
  王导听到这话后,顿感头疼欲裂,眉头深深蹙起。
  “如今台苑之间,匡中道所部最盛。既然已经事不可为,不如末将趁此动荡之时护送太保出城?”
  路永自知他们这些历阳旧部脾性如何,能在北地保全又辗转南来,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之辈!眼下匡术是没时间来搭理他们,等到腾出手来,也未必会对他讲什么同袍故谊。
  即便心中已是一团乱麻,王导的思维敏锐仍是路永难及,闻言后下意识摇头,旋即便有了想法:“请路将军率你所部抢占台城南面几道门户,尤其是宣阳门,切不可再被匡中道掌握!”
  路永虽不知此举深意,但见王导神色凝重,也不再做拖延,当即便领命而去。
  待到路永匆匆而去,王导又望向年轻人袁耽,说道:“接下来还要请彦道犯险一行,不知彦道敢不敢去蒋陵覆舟山?”
  “太保有令,岂敢推辞!”
  袁耽闻言后身躯一挺,正色回道。
  王导对年轻人报以赞赏笑容,继而便伏案疾书,墨迹未干便将手书递给袁耽:“请彦道持我手书往覆舟山去痛陈利害,切不要再为逆举乱国,戕害江东人心!”
  被匡术先发制人将皇帝抢至手中,王导心内虽然焦虑,但也知眼下不是懊恼之时,惟今之计应掌握住台苑门户,不让匡术有机会挟君外逃,这样才能争取一个谋求合作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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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建康城西面门户,石头城在军事上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尽管前日西面战事吃紧,三千舟师南下驰援,但是在如今的石头城内,仍有七千多守军。
  苏逸这两日都有些心神不属,大概是因为所担负的任务太重。覆舟山的豫州军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撤离大半,整个建康城的防卫工作便几乎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这不免让苏逸夙夜难眠,唯恐有失。
  入夜后他又沿城头巡视一周,回到城中后却仍难以入眠。城中虽然有匡术等众将坐镇,但苏逸对他们仍有几分不放心,不免动念去请示大兄将皇帝并那些重臣转移到石头城来。一方面在此更能保证不出意外,一方面也减少一部分防守压力。没有了皇帝在那里,建康城也只是一座寻常城池而已,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弃。
  刚刚有了几分睡意,苏逸正待要解甲入眠,突然听到门外有军士高呼道:“将军,都中宿卫哗变!”
  听到这话,苏逸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睡意顿时全消,紧急召集众将前来议事。
  宿卫不可信,这已经是历阳军中共识,虽然都中事发猝然,但苏逸对此也早有预案,并未乱了手脚。待到众将尽数至此,当即便有条不紊的派遣数人率部沿城外篱门布防。
  眼下天色已晚,建康城中又是街巷曲折复杂,如果现在便冲进去平乱,极有可能被那些作乱的宿卫冲散,失了调度,毕竟石头城守军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宿卫成员。宿卫的战斗力实在不堪,即便是哗变生事,大概也只是掳掠些许财货而已。等到了白天冲杀进去,骚乱顷刻可平!
  做完这些后,苏逸又召来侄子苏硕,吩咐他率领几百精锐部曲冲入城中去,一方面向台城示警,另一方面则是要顺势接过台苑的控制权,将皇帝接出城来。
  众将正在调集军马之际,苏逸登上城头正待要观望一下都中形势,可是东南方向一抹火光闪耀而起,却让他的心绪陡然绷紧,疾声下令道:“速派游骑前往龙都渡口,查探一下发生了何事!”
  待部下领命而去后,苏逸站在城头上更加不能淡然。相对于建康城的安稳,无疑龙都渡口囤粮更加重要得多。尤其如今他兄长苏峻正在姑孰与荆州军激战连连,如果这时候传出后方粮草补给被烧的消息,后果将不可想象!尤其是建康宿卫刚刚发动哗变,龙都方向便又有异象发生,苏逸已经不敢深思这当中是否有关联。
  眼看着东南龙都方向火光越来越旺盛,苏逸更加不能淡然,他已经等不及斥候前来汇报,疾行下了城头,一面吩咐亲信部将守好石头城监视大江动静,一面亲自率领原本打算守住建康城南面的三千军士,匆匆往龙都方向而去,沿途不断派出斥候,以查探包括龙都在内京郊所有方向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