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无用的城堡

  “云上?那岂不是扎到星空外面去啦?”
  “没那么夸张。”皮彭斯摇了摇手,“也就是比飞龙们飞得稍微高一些而已。”
  “您去亲眼看过吗?”商会会长紧迫追问的语气顷刻间变得恭敬起来。
  “没有,没有。”尽管知dào
  面前的这位可信度颇高,皮彭斯也是不敢大意——刚刚就不该把自己去传送门对面的看到景物说出来,万一隔街有耳呢?这可有点麻烦。他赶忙补上下半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那挤弄出来的表情商会会长也看得清楚明白——他去过,但不能说。在这里他只是一个稍微知dào
  得多些的商人,多说哪怕是一个字都可能会有性命不保的危险。
  两人的话题随即很默契地转移到了那个缺尖的城堡塔楼上——在动乱当中缺失了一角的城堡塔楼一直都没有人去修缮,成为了加西亚人谈论时势最好的嵌入点。
  ——“早安!今天加西亚的城堡修好了吗?”
  ——“早安!”
  然后两个人一齐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个五个单词的句子:“并没有!”
  这一段对话在巴卡拉失败的篡位之后很快成为了加西亚残余居民之间日常的问候语。戏谑的语气,彼此道完早安之后忍俊不禁的神情,都从骨子里渗出帝都埃尔塔人对这两者的隐隐失望。
  “没事,我想很快就会有人来修的——或是彻底消失,重新建一个新的?”抱着这样的心情,皮彭斯伸了一个懒腰,他确信GOPRO清楚地拍下了那个缺尖的塔楼。
  他是知dào
  多尼瓦不喜欢这个幽深的城堡,说句实话他自己也不喜欢。最后看了一眼城堡的侧墙顶,这个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的年轻商人就和他的所属商会车队一起隐进了建筑院落里。
  多尼瓦确实不喜欢城堡——就算现在拆的是他的城堡,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舍。
  盾城的翻建在雨季之后飞速进行。臭味熏天的沟渠被填上或是清淤之后盖上预制的水泥盖板,原本环城的城墙被全部清理干净——山对面的蛮族连出个头都不敢,更不要提什么冲下来血洗多尼瓦的领地了。
  一条大路直接捅到盾城的核心,难以拆卸的城堡被脚手架和塔吊围困起来,正在以一砖一瓦的形式慢慢肢解——这可是活着的,独有特色的城堡素材,门东市方面的建筑专家还颇有把这座充满了霉味和陈旧灰尘味道的建筑物复制一座的想法。
  3D测绘和各种照片资料的取材花了不久的时间,在这之后那些教授和他们的学生还会在工地继xù
  观摩——兴许下一块石砖底下就有让他们兴奋的支撑结构,或是暗室。
  埃尔塔的工人们在工头的指挥下则是在逐步地拆开塔楼,护墙这些附属结构,最后再着手拆卸城堡主体。虽然速度比直接用定点爆破让建筑物化为一片瓦砾要慢得多,但是在城下观摩了一个下午的多尼瓦还是可以看出有一堵墙在两顿饭之间烟消云散。
  “陛下,拆掉这宏伟的城堡,您真不心疼?”
  “那是君王的虚荣心而已。”戴着红色安全帽的多尼瓦叹了口气,“你们啥时候把城堡这种‘小孩子引以为傲的青春痘’挤出我的领地之上,我就不感到难受了。”
  长着一头金色碎短发的埃尔塔建筑工程师被震撼得沉默不言。在埃尔塔平民间,皆以能够进入皇族领主的城堡作为荣耀——像这样皇族亲口嫌弃城堡这种高高在上的住所的话他以前想都不敢想,更不要提亲口听闻了。
  “怎么了?很震撼么?”多尼瓦摘下安全帽在手中不住打量,“王冠不能保证我在工地的安全,对吧?”
  “对的,陛下。”工程师赶忙回答道。
  多尼瓦皇帝继xù
  用落寞的口气追问:“但是呢,安全帽可以挡住小石头,这不假。但是如果砸向你的是城墙城砖呢?”
  “当然是不行了,陛下。”
  “在帝都市民不明所以的怒火面前,先皇夏尔斯那带着护城河,高墙深院的城堡,不也是没起到多少作用么?”
  “这……”工程师有点接受不来。
  塔吊横着的吊臂照来炫目的反光——随行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用手挡住了光线。
  “今后,就算是最低级的建筑工人都会掌握这样的力量,那么我继xù
  住在本来就不稳妥的乌龟壳里,再像我的后辈一样胡作非为,你们不会起把我除掉,甚至取而代之的心理嘛?”
  多尼瓦讲到这里,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异界历史里被处死的“王朝复辟前的最后一任国王”,还有那“失却小父亲形象之后,被人民怒火烧的几近尸骨无存的‘沙皇’”。还有那句写在“沙皇”命运终结点道标上的审判:
  “7月16~17日夜间,根据乌拉尔州工人、农民和士兵代表会议的决议,枪决了前沙皇尼古拉罗曼诺夫。这个带着皇冠的刽子手利用革mìng
  的仁慈,活得太久了。”
  “这是大不敬啊……”尽管这位皇帝公开宣bù
  放qì
  皇权,然而皇族一直特有的压倒性气势在这里显露无疑。
  仅仅半年,还不足以让埃尔塔人真zhèng
  放下对皇权的恐惧。皇帝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普通人——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拥有皇权,皇权使他们世代相传着国家的最高权力。
  所有人,或近或远地围绕在最高权力面前,财富也因此呈现出向心的聚集。皇帝因为权势所以拥有了城堡,拥有了比起家工具更多,且更凶狠,忠心与否不得而知的军队。还拥有了更多的雌性,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
  假如说一个木匠失却了身外之物的工具,他起码还有身为木匠的知识。就算没有地方让他施展木匠本领,他也有成为力工的资格。
  然而皇帝一旦失去了名为“君权天授”,实为“人人可取而代之”的权势宝具,他就比失去了一切的木匠都要悲惨。所有的皇族在更替之后都要被彻底清算——就算皇帝本人不去清算,也有人会帮他清算。
  巴卡拉的家眷早就腐烂在了帝都的排水沟里——他的兄弟姐妹现在倒还是在双月教会的庇护之下,没人敢踏进那个传说中与天堂相仿的西埃尔塔门东市哪怕一步。皇族一旦失去了护身的权力,注定比普通人还要悲惨。
  “埃尔塔从今往后没有什么大不敬,你尽管说。”走马灯一样的故事和记忆交织着让多尼瓦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居高位者的尊敬是要靠人民自己由衷地发出的,不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去逼迫才有的。”
  “是这样没有错。”留着碎发工程师也是从底层,抹着瓦灰的建筑工人当中被异界人提拔起来的一份子,异界人在讲课时不经意间夹带的“能者上,庸者下”的思维方式已经开始起了作用。
  “所以说皇权,这种东西都是在害人呐。”多尼瓦背着手,摇了摇头,继xù
  往前走去。
  “……那一天在西斜的阳光下,我从未感到皇帝可以如此高大但是又如此平易近人。散发着权势倾轧的城堡在那一刻轰然倒塌,只留下让人敬仰的万米高塔——但是这高塔人人都可以去参观,而不像城堡只是某些人耗费民夫国力,修建成的卧榻。放qì
  皇权的皇帝反而赢来了前所未有的尊重,我觉得这个称号是实至名归的。”——《‘圣皇’的背后,多尼瓦的转型》埃尔塔文献出版社。
  “他不要城堡我可以理解嘛。”远处的三个高级工程师则要放松得多,一齐坐在城堡上拆下的,已经编号和清洗的大石砖上谈笑风生。“你说让你住紫禁城舒坦,还是让你住有现代给排水的国子监四合院舒坦?”
  “除非把紫禁城翻修一遍,还要加上走电,走暖气,那就真舒坦了。不过我还是喜欢住小高层,居高临下地看着爽啊。”
  多尼瓦的城堡里的确是装了发电机和些许现代电器——只是都走的明线,原本规划的房间也根本不符合不少电器的使用规范。布线要从门洞上,门缝里找空间,一不小心就是一个漏电事故。
  “赵工啊,你就别臭美你家里的那些个小高层了。这里谁不知dào
  你在十几年前拆迁得了一打房子啊?这挨千刀的。”
  “事实啊。”被叫做赵工的年轻人闹了一个大红脸。“住低了有耗子,有苍蝇蚊子,住高了就嘛事没有,还能俯瞰山城风景,起雾之后就跟住在蓬莱仙境似的……”
  “住的高感情好啊,不过汶川的时候,没把你摇得够呛吧?”赵工正沉醉在他的云海上居时,旁边的小胖子找准了他的话茬,狠狠地堵上了一句——反正都是年轻人,彼此之间当然不会留口德。
  “够呛。”赵工笑了,“把我爹的一桌麻将都摇翻了,他说如果没有地震他都要输得把裤衩脱给那群龟儿子。”
  众人齐声大笑。
  “幸好埃尔塔这里没有多少地震的记录——也不知dào
  是记录不全还是真的没有。哎,这些个小混球,风水宝地就让他们这样糟蹋啊?要是掉个个儿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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