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旧恨新仇

  “我干什么?”成闫苦笑,红了眼,“始作俑者是他,我能干什么?我不过是被他害得失去了亲弟弟,现在又要失去你!”
  此时的江舟格外冷静,她虽然皱着眉,猜想成闫一定是知道了什么隐情,但还是平静地说:“先进屋。”
  江舟拿出钥匙,那锁不知道是怎么了,转动了好久,直到楼道里的感应灯都灭了,门才被打开。
  进了屋,季岸靠在墙上,用手抹着嘴角的血,一声不吭。
  “成闫,你有什么说什么,今天我们就摊开来讲讲清楚。”江舟自然是注意到了季岸的状态,冷着脸说。
  她的心里有一种预感。
  他虽然素来隐忍,却也不曾像今天现在这样,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成闫两步并一步跨过去,捏住江舟的肩,表情激烈:“Jade,你还记得害惨成阙的ind吗?”
  他好久都没有喊过她的英文名了。
  准确来说,他只喊过两次。
  一次是在初见的酒会上,一次,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她好像明白他的用意。
  江舟深深看了成闫一眼:“我记得。”
  她和成阙,当时就是吸食ind上瘾。成阙,直接产生幻觉自杀了。
  随风飘扬,随风而逝。
  “他,”成闫死死地瞪着一边沉默的季岸,目眦欲裂,“就是当年ind的开发者之一!”
  “没有ind,成阙就不会死,你之后也不会遭那么多罪,伯母也不会走!那些悲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悲惨的一切?
  江舟脑海中快速想了想。
  大概就是母亲被气死、父亲发誓再也不见她、成阙自杀、她被强制戒毒,生不如死,然后患上精神衰弱,每天死命读书学习,希望从头开始当一个医生。
  她转头去看季岸,他的身影掩埋在光影里,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些,都是我问了方濡才得知的!你应该知道,方濡和他、和周家是什么关系!”
  他相信成闫说的,也相信季岸说的。
  这两个男人,都不会骗他。
  是除了父亲之外,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一个助她重生,一个让她重新拾起爱。
  “不,你错了。”江舟再一次对上成闫愤怒悲伤的双眼,“我相信你说的一切。但是,没有ind,还会有其他的东西,它跟herion,cacaine,hemp,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重要的不是它这个东西本身,d,仅仅是根导火线罢了。”
  而点燃导火线的人是成阙,在火上浇油的是她江舟。
  靠在墙上的人瞬间抬起头看她。
  “Jade……”成闫难以置信地看她。
  事关成阙的事,她怎么会帮季岸开脱?
  她明明是那个当初为了成阙不顾一切的Jade。
  “那个时候,我很爱他,直到现在,他依然在我心中的一个地方。但是,过了那么多年,我越来越理智,我开始反思。”
  “我已经不是Jade,我是江舟。”
  “爱情是盲目的,那个时候的我也是如此,除成阙之外,眼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甚至还做过一些极端的、伤害别人的事。他在我眼里,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对,但是,用我现在的思想去看从前的事,是他错了。”
  “错的无可救药,我也一样。爱他没有错,错的是助纣为虐,放纵我们的恶。”
  “所以,造成之后这一切的,不是ind。是我和成阙。我们才是始作俑者。”
  从始至终,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但是江舟更加责怪自己,如果她当时加以阻止,或许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往日种种,不过作茧自缚。
  “好。”成闫攥紧了拳头。
  “好。”他又说了一遍,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该说些什么呢?
  他无话可说。
  碰到从前的事,他唤了她Jade。
  因为他知道,Jade深爱成阙。
  可她现在是江舟。
  江舟爱的是季岸。
  独独没有他成闫。
  只能像个打了败仗的逃兵一样,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
  那晚的上海,格外的冷。
  衡山路上的法国梧桐还在,却已经不是当年的法国梧桐了。
  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耀眼的灯光照的人睁不开眼。
  刺得人两眼发痛。
  身边有跑车的轰鸣、女孩们的甜笑、大爷们的谈论、树叶的沙沙声……
  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你好,我是Jade,你也可以叫我江舟。”
  …
  从前,他以为自己输给了成阙。
  后来,他以为自己输给了季岸。
  现在,才发现自己输给了江舟。
  江舟啊江舟,何必在多年前的那次酒会上,对正依偎在弟弟怀里的你有那惊鸿一瞥?
  何必要费尽心思成为江家的家庭医生,只为多见你一面?
  何必要陪你度过每一个难熬的时刻,看着痛苦的你,我的心也在滴血?
  何必要拖着疲惫的身体,陪你熬夜苦读、教你各种方法知识,看着你考入名校,涅槃重生,然后飞离自己身边?
  何必在心头埋下名叫“江舟”的种子,每天偷偷给她浇水施肥,期待有一天,她会为自己开花结果?
  他后悔了。
  他以为自己的爱是世上最好的爱,隐秘且伟大。
  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拯救她,然后陪着她走过一路的荆棘,陪她成长,支持她的梦想、尊重她的一切决定。
  就连她说要离开自己,去到夷山,他也同意了。
  因为这是她的梦想。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他已经有所打算,等顺利交接了手头上的一切工作,就去夷山,向她求婚。
  后半辈子,陪她一起生活在夷山就很好。
  那些功名利禄,不要也罢,比起她,又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呢?
  天朗气清时,每晚和她一起在梯田边散步。
  雨落青山时,两人在一座小楼里,共剪西窗、共话巴山。
  成阙对她的爱,一向幼稚、轻率、鲁莽且浅显。
  而他成闫对她的爱呢,一向成熟、包容、细致且深刻。
  可是,他早已打算好的将来不过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美梦罢了。
  梦幻泡影,一触即破。
  他真的后悔了。
  做什么君子?当什么好人?
  狗屁!
  他应该狠狠剪断她的羽翼,让她一辈子只做一只为他歌唱的夜莺。
  把身体狠狠扎入玫瑰花刺的、流着鲜血的夜莺。
  她爱了成阙多少年,他也爱了她多少年。
  ……
  “为什么要瞒着我?”江舟走到季岸的跟前。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也认为我是始作俑者。”
  所以他不敢说。
  “那场爆炸,你也经历了吗?”她问了一个别的问题,没有再继续追问之前的。
  “是周齐光把我救了出去。”季岸回答。
  当时的情况,很多人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互相残杀,清醒的周齐光把他推了出去,锁上了门。
  “造成死亡的,并不是爆炸。而是掺了致幻剂的饮用水,他们开始产生幻觉,自相残杀。机缘巧合,周齐光和我,没有喝水。他刚把我推出去,就被其他神志不清的师兄砍了一刀。”
  “我看着里面鲜血四溅,血都从门缝里溢了出来。那个时候,ind的事情已经爆了出来,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一起吸食了ind,才会造成人间地狱般的结果。后来,为了掩盖真相,直接伪装成了操作不当引起的爆炸案。”
  原来,这才是八年前的真相。
  季岸讲到最后,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声音颤抖。
  江舟瞪着眼睛,她觉得自己的双眼仿佛已经被睁到了极致。
  酸涩感充斥了整个眼部,就算她极力忍住,就算她抬起头,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季岸,他到底背负了多少痛苦折磨?
  “我一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季岸说。
  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人。
  背负着十一条人命。
  负罪前行,向善而生。
  ……
  那橱柜上摆了各种各样的酒,而下面还摆着一尊白瓷菩萨。
  江舟看了一眼,她不想喝。
  从抽屉里抽出三支香,打火机上的火焰刹那燃起。
  白烟缭缭。
  浴室的水声一直都没有停下,他洗了好久的澡,真是浪费水。
  江舟把相框从背包里拿了出来,那背后的照片还在。
  她把它单独抽了出来,重新找了一个相框,镶上,摆在那尊白瓷菩萨的旁边。
  水声停了。
  不久,她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原来他冲的是冷水澡。
  “这么冷的天,你是疯了吗?”江舟低骂。
  “是。”他回答得很平静,好像真的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得出来的结论。
  江舟挣脱他的怀抱,走上前,用手抚摸照片里的人,浅笑:“我可以为他去死。”
  季岸的心脏一颤。
  “但是,”她转过头,对上他不安的眼神,“我愿意为你好好活着。”
  霎那间,万籁俱寂。
  只余这九个字,不断回响。
  ……
  【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佛说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是啊
  我是万顷江河一叶扁舟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
  江舟季岸,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