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江南乡试案中的官们[二]

  晚的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齐粟娘听得比儿的脸色苍白,催问道:“后来呢?钦差大人有没有细问三哥长相或是别的?”
  比儿拍了拍胸口,“好在总督大人早就恼了,说这李奇攀污朝廷命官,跳起来嚷着要用刑!张伯行大人死拦着不让,还要继xù
  问,立时就在堂上吵了起来。”
  齐粟娘咬牙道:“噶礼怎的这般没用!他不是出了名的横么?赶紧把那客李奇行刑灭口!反正他招了供,这罪名儿逃不了一个死!”突又想起,一把拉着比儿,“钦差大人们怎么说?他们拦住噶礼,莫非已是怀他——”
  比儿苦笑道:“奶奶,连奴婢这样的妇道人家在一边看着,都知dào
  礼打的是行刑灭口的主意,谁还不知dào
  呢?堂外士子们都看着呢。一个不好,又要闹起来。但奴婢觉着钦差大人还是偏着礼,虽是没让用刑,也不肯再问,一拍惊堂木就退堂了。”
  齐粟娘松了口气,“不让问就好,不让问就好。”抹了抹头上不知是冷是热的汗,“爷呢?他没事吧?”
  比儿安慰道:“奶奶放心,和爷半点干系都没有。张大人还直赞扬州府的士子比苏州士子们遵礼守仪,没乱了朝廷体统。总督大人和张大人也没有说话。”
  齐粟娘慢慢点了点头。比儿扶着她向堂屋里走去,看着她锁紧了眉头,心不在焉,喃喃低语,“李奇……不能叫他再说话……”
  比儿心下一惊,背上流汗,小心陪笑道:“奶奶,以奴婢地小识见儿,那李奇既把总督大人招出来,钦差大人且不论,张伯行大人必定要写折子上奏。总督大人是堂堂二品高官,皇上的宠臣,如今人人都盯着他呢……谁还有空去问一个名不见经传地漕头……”
  齐粟娘一听,神色不由一懈,“你说得确是有理……多亏哥哥先留了一手,没把真名姓儿说出来。”转头看她,“钦差大人们在何处下榻?爷去送他们了?”
  “天热,爷特地在虹桥醉白园宴请钦差大人、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奴婢还没打听着下榻的地方呢。”
  太阳终于下山了。齐粟娘独自用完了饭。倚着门向中门眺望。等着陈演回家。
  一直到月上中天。更敲二鼓。为钦差大臣摆宴接风地陈演方皱着眉回了后宅。齐粟娘看着他地神色。原本就已经焦急不安地心越发忐忑。“陈大哥。张鹏张大人他怎么说——”
  陈演苦笑一声。打发走了下人。拉着齐粟娘地手安慰道:“你只管放心。只要礼不被问罪。齐强哥出不了事儿。今儿张鹏大人虽是没和礼说多少话。但和张伯行张大人更是远着。至于漕台大人赫寿。那就更不用提。他是满旗贵勋出身。听说和礼还算是发小。”
  齐粟娘听得这般交情关系虽是七弯八拐。但立时知dào
  这两位钦差必是要给董鄂家留些余地。刚要松口气。陈演却叹了口气。
  齐粟娘不由问道:“陈大哥。莫非还有别地事儿。难不成是曹寅——”
  陈演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曹寅现下不会挑事的。他精着呢,这事儿地风向还没有定,他不会轻举妄动的。张鹏张大人多少也是看着皇上格外宠爱噶礼的原故,他当初在山西做巡抚时,刮地三尺,民怨大作,可皇上不信,有什么办法?”说话间,他将脸上的忧虑之色收了去,转了一副笑脸,对齐粟娘道:“今儿我瞧见比儿在堂外站着呢,你可是受惊了罢?李奇说到三哥的时候,我虽是早知免不了的,还是被吓住了,好在噶礼够横,跳起来叫着用刑。好在他叫得快,不然我可就忍不住替他叫了。”
  齐粟娘顿时骇了一跳,一把拉住陈演,“陈大哥,你千万不能出声,皇上让钦差在扬州审案子,谁知dào
  他是信重你,还是听到了别地风声,知dào
  这事儿和我哥哥有关系,和八爷有关系。你可千万别掺合进去。”
  陈演愕然失笑,抱住了齐粟娘,“你别担心我,我有分寸呢。”凝视着齐粟娘,“这都多少年了,当初我还是永定河主薄,只想着把河治好,想着要娶你过门,其余的事儿都不明白,连累你在宫里战战兢兢过日子。现下我总算明白些了,齐强哥的事儿,我来替你打点。”
  齐粟娘笑着点了头,听着三更~敲响,转身唤了比儿。
  两人梳洗以毕,宽衣上床。齐粟娘正要吹灯,突又问道:“陈大哥,那个李奇现下可是由江宁府公人看押?”
  陈演看了齐粟娘一眼,无奈摇了摇头,“他现下关在江都县牢里,在我的辖下。”
  齐粟娘一呆,知晓李奇若是在江都县牢里出了岔子,陈演免不了要担
  只得把求陈演办事儿的心思收了起来。
  齐粟娘吹了灯。月光透过格窗照了进来,映得床上陈演满面却是愁色。
  齐粟娘躺在陈演身边,想起陈演进门时地神色,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事儿,为了什么人在提心。齐粟娘想了半会,拭探着轻轻问道:“张伯行大人,还是要上奏弹赅噶礼么?他也不怕到头来被反诬一口,革职丢命——”
  陈演的叹息声长长地响起,“科试选材,国之大本——那些盐商的儿子,经商或也罢了,字都不识一个,怎么能做得好官?到头来受罪地还是百姓。若是这回让礼逃过去了,将来这事儿还得再出——”
  齐粟娘半晌没有说话,“他没有叫你一起上奏么?”
  隔了良久,方听到陈演的回答声,“我没应。”
  齐粟娘一宿未睡,瞪着帐顶到得天明,送陈演出了门,便唤过了比儿,着她再去打探钦差地消息。
  比儿听她说了昨晚饮宴的事儿,奇怪道:“奶奶,爷既是说他去打点,奶奶何必又担忧?”
  齐粟娘苦笑着摇了摇头,“张伯行行止无亏,又是他地父执长辈,他原本的性子,这时节必是要和张伯行一起上奏才安心。为了怕牵出你大爷,却把这事儿回了。张伯行是有名的直介,这事儿还有得闹,他做这些违心的事儿哪里能长久,再者,我自己也觉着心里过不去——”说着,站了起来,“你去打听消息,我去齐府别院。”
  齐粟娘坐在别院书房里,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齐强给他的那张货商名单,
  杭州县贾尚志,年四十四,中身面赤短须,机织房六座,岁供丝绸八千匹。
  湖州刘绣,年三十八,长身面赤长须,桑林千顷,岁产湖丝万捆。
  广州顺德县井洪盛,年四十二,中身面红短须,葛麻山五座,岁收麻料七千捆。
  长沙府丁承光,年三十,中身面青短须,包收长沙府二州三县一百一十四村农户土棉布。
  汉口白寄文,年二十九,长身面红无须,棉田五千二百亩,岁收木锦万捆。
  四川……
  齐粟娘紧紧抓着这张单子,凝神苦思,却听得门外管帐师爷里领头的曾顺流报门。
  齐粟娘收好单子,“曾先生请进。”
  曾顺流年已五十,齐强当初走漕也有沦落的时候,流浪到绍兴,两日没有吃饭,还是这位师爷一时好心,让齐强进了他掌柜的油铺里做伙计,算是有了活路。而后齐强发了迹,要接他去京城里做副管事,他没应,要他管一处江淅牙行,他也没应,只到齐强请他帮着管帐,方才应了,只说管帐才是他能干的事儿,为人甚是实在。
  齐粟娘自然听齐强说过这些往事,对他自是不同,她请了曾流年坐下,“先生有何事?”
  曾顺流犹豫着道,“二东家,老朽这两日查帐,觉得有几处蹊跷——”
  齐粟娘一惊,想起在两湖牙行的德隆,忙道:“可是有了亏空?”
  曾顺流摇了摇头,站起接过齐粟娘倒来的热茶,连声谢过,“二东家,老朽这两日看帐,觉着淮安、嘉州、湖州的牙行做帐的法儿有些变动,详查了却没有亏空,但——”
  齐粟娘细细琢磨曾顺流的话,慢慢道:“若是没有亏空,却改了做帐的法儿,我这儿却不知dào
  原故,那就是——那三处牙行里做帐的人变了——”
  曾顺流点了点头,“大东家行事的款儿老朽明白,顾不到这些小事儿,如今他又太忙。二东家,江宁乡试的事儿老朽也听说了。二东家还是给大东家提个醒儿,这时节上头若是越过他,不声不响换了管帐的人,这兆头可不好。那三处牙行是最北边的,离京城最近。”
  齐粟娘心里发冷,勉强挤出一丝笑,谢了又谢,送走了曾顺流。
  她关上门,从怀中摸出纸单,慢慢抓紧,咬着牙喃喃道:“八爷,我没本事建这二十一处牙行,但若是齐家的独根出了半点差错,我用尽手段也要散了这二十一处牙行!”
  齐粟娘坐在轿中,一路盘算着回了府衙,比儿那头的消息却让她喜出望外,原本要审案的钦差大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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