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六章 再临

  从泽州开始,其余的城池仿若是无形之物,很快便在凌珏带人的进攻下一一沦陷了。
  明烨半睁着眼睛,他的病情从来没有这么重过,躺在榻上,觉得呼吸都是异常考验一个人意志的事情。
  “彤管呢?”这三个字,似乎是从肺腔里掏出的一句话,伴随着颤声的喝问,汗水浸湿了一层薄衣。
  京都城里已是人人自危,这种没顶的恐慌即便在有金玉作陪的皇宫里都未能减少半分。甚至宫人都明白,对方的目标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他们必将会遭池鱼之殃。
  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手头的活儿,也还是会因为一时不慎而牵扯出诸多的麻烦。一切似乎都和往常无异,可是所有人都心不在焉。
  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被投入了冰河之下,那奇妙的温度,冻不死人,可明知冰流下涌动着足以致命的危险却动弹不得则更是一种煎熬。
  陆公公应声而入,他可能是一众宫人里最能保持镇定的一个了:“陛下。彤管乐师,他……”
  陆公公镇定,不是因为不怕死。只是他不像其他人,还在做观望状,打算做一个随风摆的墙头草。
  摆在他面前的,无外乎也就是两条路,要么陪着这座皇城生,要么就葬于这座记忆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囚牢。
  知道了所要面临的结局,惧意可能也就缩水了吧。
  “他怎么了?”明烨嗓子眼里干涩得像吞下了一粒粒沙石,一开口就是火辣辣的摩挲感。
  这些日子以来,他病得晕晕沉沉,脑子也不大灵光。竟一心想着凌珏和那忽然消失的苏家军的事情,甚至一度忘却了这宫里还有彤管的存在。
  现在想来,怕是已经给他人可乘之机了。
  陆公公也是今早才得地的消息,自己暗暗地懊恼宫人为何拖到现在才来禀:“回陛下的话,彤管他,不见了。”
  “不见?”明烨的咳嗽骤然厉害起来,甚至达到了一个巅峰。苍白唇角上干裂的纹路已经异常清晰可见:“何谓不见?你把话说清楚一些!”
  这宫里顶事的也没有几个了,陆公公硬着头皮将他知情的一五一十道了出来:“宫人今日来禀,说是乐师彤管失踪不见。只是屋里的东西,包括彤管常年携在身边的琴箫等倒是一应俱全,起初他们才没在意。可一夜之后,人还是未归,他们心生怕意,又不好隐瞒不报,便又急急忙忙地跑来告诉了奴才。”
  陆公公盯着自己的衣袖发呆,半天都不敢抬头对上明烨的视线。只是明烨沉默许久,一点儿要发怒的意思都没有。
  陆公公不禁奇道:“陛下,不派人去追吗?”直觉,那彤管应该不是一般人,只不过是假借着乐师的名义潜伏在宫中罢了。
  而陛下,又不是不知情,派人一直盯着便足以说明这一切。可既然知晓其人的身份,又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留在身边?
  陆公公觉得果真是君心难测,对此他一点儿头脑都摸不到。就好比现在的他猜不出明烨心中究竟是何打算。
  “不必追了。有人在帮他。”他对彤管的监禁从来没有疏漏松懈过,能这样逃之夭夭,就必然和某人有所勾结。至于帮彤管逃走的那人,明烨现在也没有心情去一一排查。
  “东城门,那里的人安排得如何了?”要说起来,可真是讽刺。现在的明烨竟然万分庆幸几日前太后那个擅自做主的决定。
  若不是把凌文哲夫妇二人的尸体放在了东城门派人看守,那么他就不会有这个筹码。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以他对凌珏的了解,对方要是真的铁了心地要把他从皇位上揪下来,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且这个未知数,赢的可能性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握在了凌珏的手里,而并非是他自己。
  “已经抽调了尽可能多的兵力过去。凌珏若是敢来,一定可以一举抓获。”陆公公胸有成竹的模样,倒好像他是那个领头的人。
  眼眼下可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明烨因为病重而多多少少有些有气无力:“太后呢?请太后过太宸殿来。”
  有些事情,若是现在再不商议,怕就来不及了。
  “是。”陆公公不敢打扰面色相当差劲的明烨,便赶紧福着身退出了殿外。
  偌大的皇宫,现在用起来得心应手的人应该也就只有陆公公一个人了。
  正如明烨所预料的那般,挥师进京只会是一件争分夺秒的事情。能前进哪怕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也不会拖延。
  而京都之中的守卫则是在此之前就受到了皇命所指,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在城内见血光。
  至于什么是万不得已呢?明烨并没有明说。
  或许他这个陛下做的,如今在愈来愈多的子民心里就是一个荒唐懦弱的人吧。敌军都打到了城门跟下,可他却只知道一味地撤退防守。
  没有人能比他更加眷恋皇位这个位子,也没有人能知晓他为了继承大统经营得有多么辛苦。
  若是还有选择,他绝不会将它拱手相让于任何一个人,也一定会誓死维护。可是,一个人的强权,却不该是建立在血流成河之上的。
  明烨即便到了如今,他都不甚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大好的河山,怎么就败在了他的手上,又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人来结束这一切?
  一行人几乎是毫不费力地便进了皇城,迎着肃杀的秋风走在寂寥无人的长街上。
  这一日,秋风很凉,比起严寒中的东风也不遑多让,像刮骨刀似的。它们一寸寸地攀上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切,磋磨着肌肤,啃噬着心房。
  这条长街,凌珏无比熟悉。又或者说,这整座皇城,曾经是他哪怕想想都会觉得异常温暖的地方。
  这里有其乐融融的亲人,哪怕有一位在记忆里一向严厉的母亲。这里也有和他志同道合的同伴,哪怕之后的他们是不相往来。
  这里盛满了太多太多的回忆,有甜的,也有苦涩的。哪怕到了今天,触目的再也不是那些熟悉的身影,他也觉得心房所在的地方是温暖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