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一章 人心
可这种慌乱的情形下,哪里有心细如发的人可以发现这一细微的不同之处。
有人嫉恶如仇般地开口:“他们是敌人,敌军攻城,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我等必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苏闲点了点头,其实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是苏家军绝大多数人的心中所想。他们只知道,被一道谕旨下令而赶来泽州的自己,目的就是阻击敌人。
而他们对于敌我的判断,也向来简单,仅仅就是受到的陛下的指令。
只要陛下的一句话,谁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便可以不管不顾,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定要将敌军打得再无还手之力。
这是苏闲曾经对众人说的言辞。他们记得都很好,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危急时刻心生胆怯从而退缩的。
不过,长久以来,他们似乎忘了,这些流血也好,牺牲也罢,都是有着一定的先决条件的。
苏闲沉声,他的容颜已经苍老,他的声音也总有一股清不掉的沙哑感。但他说出口的一字一句,哪怕是在如此纷繁复杂的四下里,却还是那么地掷地有声:“可我却觉得不是。”
这是一番有别于常人认知的言论。那些暂时停下守城的士兵不禁面面相觑起来。他们不知道为何苏老将军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每一个人都选择了默声以待。
“敌人,是那些胡人,是那些蛮夷。为了守护疆土,我们苏家军不怕流血牺牲,不怕客死他乡,只怕杀不尽这些虎狼的贪念。”苏闲用目光打量着自己面前这一张张熟悉的年轻容颜:“可他们,同样是天盛的子民,也是我们曾经立志守护的百姓。如果我们今天改用真刀真枪去搏命,那么结果呢?会是什么!”
苏闲刚刚落下的话音更是遥远得像发生在另一片土地上。直到,有人恍然清醒,发出了自己的声音:“纵然同是陛下的子民,可他们一路打到泽州,攻了多少城池,便杀了多少人。杀人者,还有资格让我们放他们一条生路吗?”
他们提到的这些,怎么可能不是苏闲事先考虑到的。若是心中没有点儿计较,他也不会主动站出来了。风口浪尖是谁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你们认为,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为什么谋逆却可成事?”
“这……”人人都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古往今来,朝代的更迭,帝王的继位,一直都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当行进到某一阶段,这些的发生都是必然。
谋逆大罪也好,还是推翻暴政也罢,要想能引起一定的规模,那也得有人数上的支持。这个人数,不是寥寥亲朋,抑或仅仅只是相熟就可达到的程度。
苏闲当然不会认为,在如今天下太平的情况下,哪怕凌珏拥有的是超脱自然的能力,也不可能做到一呼百应。
这里面,的确是有一些隐情的。
苏闲眯起一只眼睛,张弓的瞬间,那支还没和弦触碰多久的箭矢就飞脱了出去。箭头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一只离城楼不过只有几步远的一只手掌。
手掌的主人明显吃不住这样的疼痛,大叫一声之后便跌下了木梯。
苏闲这才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众人:“兵不血刃,只有兵不血刃,才是让别人信服的最为坚久的法子。”
兵不血刃?这话其实应该算是一语双关。此刻无论是己方在守城,还是敌方在攻城,他们之间确实不该拔剑相向。所以,苏老将军才会特意更换了箭矢,选择了兵不血刃。
凌珏呢,或许也是。如若不然,还真没有办法可以解释旁人为何要跟着他的步伐。可这谋逆的脏水一旦沾染上了,可就不是轻易可以洗掉的。
“别人该当如何,那是别人的事情。”苏闲将众人的变化都看在眼里,能被他证据不足的劝说说动,这其实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成功了:“今日,我们苏家军只要护下身后的泽州城就可。”
有些话,是不能完全说透的,点到为止即可。
城楼上的众人互相对视了片刻,都想从对方的眼神里率先看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对于他们来说,难的不是做出决定,而是谁来做。又或者说,谁愿意冒着日后极大的风险来做那个第一人。
久商始终侧身站在人群之后,因为他记得自己接受到的将令,对方尚未退兵,那他就一刻也不能松懈:“久商遵令。”
仅仅就是这样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却是对于所有人来说是一记类似于当头棒喝的存在。
“对!不能让他们攻进来。”类似于这样表态的语言此起彼伏地连成了一片。
而城楼之下,那些尚还在努力攻城的众人却是不免一阵疑惑。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的将领同苏家军说了些什么,他们只知道这刚刚才低糜下去的士气又被点燃了。
苏云起的几根手指百无聊赖地勾在了一起,他微微侧目,目光正停在了凌珏的脸上:“你一点儿都不紧张。”
“我为什么要紧张?”即便被苏云起戳破了,可凌珏也没有半分的慌乱表现在脸上。
他和苏云起之间,彼此的试探和了解已经薄到了只有一层窗户纸的厚度。似乎彼此所有的打算和情感,都很难逃离出对方的视野范围内。
这层窗户纸,任谁都能轻易揭开。可偏偏就是身为局内人的他们,宁愿相互打着哑谜,可说句承认的语言却是半分可能性都没有。
这一点,放在凌珏身上尤甚。苏云起简直想不通,凌珏到底在坚持什么:“你也看到了,今夜只会是徒劳无功。何必呢?”
凌珏带来的这伙人未必会去伤到苏家军以及泽州城内的士兵,况且此时的他们也不具备这个能力。而苏家军呢,也定然不会主动出手相伤。
真的是,何必呢!
凌珏很是淡然,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今夜没有进展,那我就等明日。明日再没有,总还有后面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