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终日不闻丝竹声

  静谧的冬夜,无嘈杂的人声,无晦暗的寒影掠过,甚至连一丝风都不曾起过。
  偌大的高墙勾勒连成一片,静默守在低垂的苍茫夜色之下,它不会动不会说话,不会哭也不会笑。正是诚如它的构造,石头一般的外表,石头一般的心灵。
  可石头筑起的城里,却有着太多太多不一的人。箫声倏忽响起,凄清空远,那每一个音节都似乎踩在了吹奏之人的心尖之上,也更让听者深思。
  可然而,这里是他乡的皇城,没有人能懂得这一被软禁在此的痛处。深夜箫声,清丽有余,其下暗藏的别绪离愁,真正能懂得的却不过寥寥。
  彤管已然吹了一曲,可远远没有收手的打算。即便是微闭着双目,他也能熟稔地摸上箫身的孔洞,并且按照心中的想法,将它们吹成一曲完整的曲子。
  他是南人,这一点,打从他被关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什么秘密。
  若说还有人会不识他的身份,那么那些人只可能会是一些婢女宦臣,皇宫里地位最是下等卑贱的人。
  彤管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惹怒了陛下,活该一辈子被困在皇宫里的乐师。无人敢上前与他说些有的没的,就连找个招呼别人也是敬而远之。
  不过这样也好,南人,本来就应该和中原之人无甚瓜葛才对。彤管继续吹奏着箫曲,他每一夜都会吹着这一首曲子,每一首曲子都会来回地吹响数遍。
  莫说是不通音律之人,就是通晓音律还算喜爱的人,也多半会产生厌烦的情绪。
  负责暗中监视彤管的几个小太监,此时只能簇拥着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在他们听来,这箫曲的情感一律不见,只是好像召来了不停的东风,让本已不耐寒冷的他们更是瑟缩不堪。
  “陛,陛下?”一个眼尖的小太监看到明烨正从远处的一个假山石投下的阴影之中走来,不禁吓得结巴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行礼啊!”陆公公看到迟钝的几个太监,又气又急。不晓得今年入得宫中的这一批新人是哪个挑的,怎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罢了。”明烨摆摆手,没有计较。现在他的一腔心思全在这个一身是谜的彤管身上,“让他们都回去吧。”
  那几个太监如蒙大赦,三五个很快挤做一群,匆匆忙离了这边。
  “陛下终于肯放他们离开了?”待到明烨走进,彤管的指节便是一顿,流泻的箫音立停。
  “不放他们走,难不成听你在这边吹箫?”对于彤管发现了有人在监视他的事情,明烨并不是只字不提。只是,他之所以选择了有意避及,那就是因为打从一开始他派人前来的时候彤管就是心知肚明的。
  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装腔作势。他就是要让彤管知道,彤管如今脚下踩的这片土地,是他天盛的土地。在这里的一言一行,向来都不是彤管一个外人可以随心所欲的。
  至于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勾结当朝官员的话,一经发现,自然是正中下怀。明烨正愁无法从今家这一条线里,揪出更多的二心之人来。
  只要彤管不是个傻子,彤管必然不会以身犯险。因而,派人监视,虽是势在必行,但多半都是收效甚微了。
  “曲中多萧索凄寒,这样的箫声,你自己听了不心寒吗?”明烨这话虽是问向了彤管,但却将目光游离在了夜色中的不知哪一端。
  这话是句废话,本以为天盛的天子又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远见,原也是个俗物:“陛下将彤管囚禁在这皇城里,如今却是连所奏之音都要管吗?”
  明烨当然不会承认事实便是如此:“乐师多虑了,朕只是觉得,此曲应景,却伤身伤情。”
  为君之道,对民是有容乃大,可对敌来说,难道不是霸权至上吗?
  “以后,还是不要再奏。”明烨只留下了这样一句,便再也不给彤管多话的机会,直接开始赶人:“夜深风凉,乐师也该回去了。”
  彤管将箫攥在手心里,薄唇紧抿着,始终未曾对明烨说的话做出过任何的回应。
  早先乡人都说,南人与他们中原是生来的对头,这种非要战个不死不休的局势没有一日可得幸免。可那个时候的彤管对此好战之言却是多有着不屑的。
  如今想来,只怕是别人的言论一语成谶。就算彤管无心将二者逼到绝境,天盛,还有故乡的父兄,这双方缠斗不止,他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罢了,还是仇敌而已。
  没有人知道,乐师彤管为何一夜之间就性情大变,那管曾经被其人爱不释手的箫如今却被束之高阁。
  偶有宫人路过彤管所居的殿外,那里的状态却是终岁不闻丝竹声。
  人人都心生好奇,一个乐师一夜之间突然不奏乐,那背后的原因还会是什么呢?恐怕不是单纯的江郎才尽就可以解释的。
  一时间,宫里的流言更甚。彤管的身份终于引来了皇宫中所有宫人疯狂的猜测。
  以讹传讹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只是是在捕风捉影的基础上传扬的,自然不会有接近真相的一人。
  太后娘娘曾经召见过这位彤管乐师的事情不知怎的就传扬了出去。许多人都道,太后娘娘不仅扶植自己娘家人的势力入朝堂,甚至还要把手伸到后宫之中。
  后宫六院因而起了一次不小的风浪。
  由彤管而起的事情,凌珏一概不知,他的不知并非是被动的一无所知,而是毫不关心。
  彤管那边,凌珏是没有闲心去多做注意的。他这一双眼睛,光是盯着今家,便已经是分身乏术。
  “珏儿!”于廊下临风而望的蓼阳大长公主,终于等到了她久久未见的儿子,一早便出言唤出了他的名字。
  凌珏的脚下像是生了风,没有片刻的停顿,而对于蓼阳的话,他更是选择了充耳不闻。
  如此冷清漠然的态度,甚至让蓼阳产生了一种二人分处于两个世界一般的错觉。
  “珏儿!”蓼阳不由地便是心焦,立马又接连唤了几声。
  这一声好似起了作用,凌珏许是避无可避,再也无法装聋作哑。他终于抬眼看到了蓼阳,并且挪动了脚下的步子,本来早已远远避开的凌珏,终于向着蓼阳所在的廊下快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