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鸠占巢
不等丫鬟开门,冯朽就先撞了进去,跳到外屋中央时视线直穿透竹帘,蓦然看见里屋榻上有个薄被覆着的赤条女人在父亲身后侧卧睡着,他赶紧停了步伐,偏扭身子不去看他们。
“这么急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吉爷虽然口中问的有些不耐烦,但是儿子能来看他心底还是挺开心,只不过现时场景有些不对。
想说的话如何问出口,冯朽一时踌躇起来,满腹经纶里愣是搜寻不到适合他要表达的语言,便暗自喟叹起自己被安阳公主冠上“词穷君”这一“美称”还真是百分的合适。
他整整思路,觉得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直截了当一些,于是改正了方向,朝他爹躬身拜三拜,请过安后说道:“现在父亲身边的女人是不是…是不是父亲…父亲强抢了良家女子…”
但冯朽底气还是不足,声音越说越小,吉爷听着并不暴动或沉默,他只是扶着自己的腿慢慢站起身走近他儿子,训道:“你说你想做生意,我就把十里庄改成了五里庄送给你,这么久了还没起色我也不来说你,你倒好现在还有闲心跑来这里管我的事。”
这么一顿训让冯朽更加站不住,但是为着家族脸面,他必须得问清楚他爹有没有做这种强抢民女的事。
吉爷听了脸色又不好了,怒道:“你听谁人说的?把他带过来,我亲自问他!”
于是等在外边的三人还真当立到了吉爷跟前。
所有人都沉默着,已经穿好衣裳的吉爷在上座专心品香茗,冯朽坐在一旁手里死攥住一把扇子紧张到不行,这一堂的气氛有多诡异,梁又梦毕生难忘却。
京城上空的雷云已聚集成遮天的堡垒,卡擦卡擦开始擦碰起滚滚惊雷,有一下没一下地劈在水争院上头,伴着吉爷浑厚的声音,与出头的何音谈判起来。
说了半天,冯朽算是听明白,刚才屋里那女人便是父亲年轻时死活都要娶进门的忻橖师傅。
吉爷不肯退让,把净姨视作自己的私人物品般连让他们再见一眼都不允。梁又梦急了,搬出云家甚至搬出大公主来,向他威胁道:“净姨算云副将半个岳母,如果这样吉爷还是不肯放她走,我只好前去寻大公主!”
霹雳砸在附近,愣是把桌上静置的茶盏震得颤抖,吉爷诡异地笑起来,笑声非常阴冷。
冯朽心里也凉了彻底,他还是第一次见父亲笑,只是没想到他的笑竟然如此瘆人。
吉爷挪了眸子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说道:“既然你可以请动大公主,我现在派人带你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梁又梦有些不知所措了,手脚均有些抖得厉害,但还好何音退下来几步握紧了她的手,让她瞬时感觉好了一点。
几人僵持间,陈婆见已没了办法,忙得跑上前直身给吉爷跪下,口中讨扰道:“吉爷开恩,我们净姨现在年纪大了已经经不起折磨,吉爷要留她便留,但求不要再伤害她了!”
老婆子平时傲娇得很,现时也给人跪下老泪纵横地哀求,梁又梦的心简直被撕了层皮一般疼得火辣,想冲上去扶她起来但让何音拉住。
天井里的大雨落成了瀑布,白色雾气若有似无地缭绕进昏暗的堂屋内,充斥人的鼻腔里有些凉凉的清爽意。
陈婆又给吉爷磕了几下头,脑门上红了一片,吉爷这才说道:“你起来,忻橖在我这里留着,任谁来了也带不走。刚才这丫头不是说要去请大公主吗?”
他唤来家丁,还真带上梁又梦冒雨进宫去了。
何音与陈婆在原地站了一个时辰,等到雨柔和了些,总算等来梁又梦,她脸上甚是遗憾,让人看得出,大公主这回不想帮她。
吉爷看这些人应该会知难而退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刚要起身离去却让那丫头喊住:“吉爷既然想留着净姨,何不给净姨一个交代?”
交代?他听到这词也不回应,叫上冯朽就往里屋慢慢回去。
何音拉着梁又梦问她什么意思,但她只垂了头,不想多说什么。
所谓的交代,冯朽听父亲说来有些不可思议,原是忻橖在离开京城前,冯悰向她许诺的,若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定要纳她做正房夫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他院里。
净姨听过就忘,她也不在乎这男人会说什么。
犹记那年城门口的大雪掩埋住地上的枯叶,忻橖踏过一串脚印,在云珂瑛的帮扶下上了离京的马车,她裹了厚厚的冬装,可他仍是不放心,就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给她又裹一层。
她也不言语,坐在车上斜着脑袋晃着身子看他独自在那儿絮叨,大雪漫天不歇地落在城门口,车只停了一会,宝顶上便攒了绵厚的白,外边有将士来通报,有个男人想见见忻橖师傅。
忻橖不掀帘子看也知dào
是谁,云珂瑛问她要不要让他上来,她点点头,还是那副优哉游哉的神态。
冯悰麻利地跳到车厢内,毛披上还有煞白的寒气在飘散,他从拢紧的斗篷下取出一只火热的暖手炉放到两人之间,跟她一样,一句话不说地就想转身走了。
忻橖喊住他:“带回去。”
他不应,却是愣住了背影,沉口气后回道:“等你哪一天想开了回来,还是跟着我,别去和打打杀杀的武夫纠缠,我看着不开心。”
话毕,车板上好好的手炉却让她挪出一只脚往外推了一大段距离,“带回去。”
“你是我的。”他背对她,兀自说着心里话。
“带回去。”可她只会说这句。
两人无言僵持住,外边已有人在催促上路,冯悰毫无预兆地返身回来,抱住忻橖最后吻她一次,说道:“等你回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到时候整个京城都会知dào
忻橖是我冯悰明媒正娶的女人,再也没有人能把你带走。”
忻橖并没有反抗,也没有任何触动,他松手后,她还是老一样,晃着身子,斜着脑袋,用没有任何味道的眼神看着他穿过车帘子,再也不见了他身影。
马车在雪地里艰难启程,冯悰站在车边目送她远去,又看着车窗里伸出攥着手炉的柔荑,似让他看清楚了,才松开,火烫的手炉无声地埋入雪里,冒起青烟。
这事成了大公主逗他的笑柄,特别是“交代”两字,让这向来放纵的女人玩笑道:“玩够了就好,天下女人多的是,何苦纠缠这么一个矫情的磨镜?”
冯悰还是不说话,他想到忻橖扔掉的那只手炉后来让另一个女人给自己点上,心里总算是有些宽慰的。
何音一行人回去路上,梁又梦太疲倦了以至于抱着他就能呼呼地睡着,一边的陈婆想把她掰回自己身边,倒是让何音给拦住。
马车行过因为大雨而寂寥的街,他也闭上眼去想很多的事,有慕亦还有三斟曲。
这段时间三斟曲的重新开张经lì
了很大颠簸,如今慕亦要走了,他也就只能安下心来在城里继xù
独自打拼,手头上有了五百多贯的本钱,加上问筠山的茶叶已经运出去,再过不久,资金定会比现在要来得充足。以此来看他何音东山再起,似乎指日可待了。
时间晃到暮鼓敲了,云长天房中仍旧沉睡着太贪欢而虚脱的衷瑢,最近都不曾与他好好恩爱过,今天没什么要紧事可扰,两人一激动,日头还没落下,就先褪去了自己衣裳。
云长天对她更宠了些,基本就是她想如何就如何,伺候舒服了,又看着她在枕边呼呼睡去,自己也安下心,躺在侧畔闭着眼听起伏的呼吸声。
但是三两下敲门声传入耳中,门口似是梁又梦在呼喊他。
他不想动弹,但是她知dào
这人在,一直不肯离去。
云长天终于被她的执着呼唤出来,只披了件亵衣就来开门。
将近饭点时,衷瑢终于睡得足够,翻个身想找他撒撒娇,可是枕边空空荡荡没有人在,来上灯的丫鬟回说大少爷刚才进宫去了。
“进宫?”她呢喃一声,估摸着可能是什么急事,也就不再多想。
倒是云嫂慌慌张张地前来寻云长天把她为难住,原是董嘉言前天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洛忠昨儿被派去公务,云嫂就想着来找大少爷多遣些人出去找。
可是这会云长天都不在,衷瑢被她说得也有些慌,人命关天,她顾不得先前什么恩怨,整好着装就跑去找七叔,七叔只道已经派了人,现时只能等消息,但是云嫂等不住,哀求七叔再想想办法。
三人正愁苦,忽听外边传来消息,小厮冒雨跑进来,喊道:“董家娘子回来了!”
不一会,果见从廊外走来一个家人撑伞陪同的女人,檐灯烛光映出她的身影,愈靠近,她遮掩在伞下的脸愈是清晰,看着是董嘉言没错。
云嫂不顾大雨将她迎了进来,不住地问她去了哪里,为何现在才回来,这个嘉言却只是微笑着不出声,什么问题都只是点头,摇头,或者干脆沉默以对。
七叔只当她是累了倦了不说话,好言着将她们劝走,云嫂也让七叔说服,并不多心,但后边跟着的衷瑢却觉十分诡异,她俩对视时,这个嘉言眼里闪烁的,绝不是真zhèng
的董嘉言面对自己应有的那种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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