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紫夜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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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坊门还未关上,何音让暂住家中的清清遣了马车把自己送到净姨在城中的住所。
那栋小小的房子在墨色里风雨不动,也不知dào
里边曾经住过什么人,又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
他试着敲了两下,没有等来回音,大概是净姨身体不好所以早早就歇下了。
清清等在后边,手中还有赶马的缰绳紧握,一时有些着急,便与他说道:“坊门就快关了,如果人不在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我再等等,要不你先走?”何音坐上门前的石阶,胸口闷得很。
单看他这副走投无路的失落样,清清哪里舍得独自离开,也就拴好马车往他身边靠着坐下。
两人互陪着聊了一会,被问起未来的打算,何音掏光心里放着的所有事,终究没能找出适合的所谓“打算”。
他迷茫着,怕着,怕永远都见不到慕亦了。
附近打更人敲着梆子声声悠长,在漆黑的门前慢慢接近慢慢走远。他坐的石阶上还有白日里晒烫的热气存着余温,暖了初夏时令的夜里,逐渐萦绕上身的清寒。
这种暗无天日的压抑已经好多年不曾复现,最早的时候,也就是刚入宫那会,他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他还记得自己不过是个被拐带的孤儿,也是从苍源来的,那鬼地方虽说山清水秀,但常常闹瘟疫,家里几口人倒了没了,逃难路上就被穷困潦倒的道士掳到京城,转手一卖,成了教坊中的琴童。
那年先帝装扮做平民出来转悠,到风月场所嬉戏时顺带捞了他回去,一进宫中还安排了声名赫赫的忻橖教他练琴。
于是他就这么过上了安稳日子,连“何音”两字都是先帝给取的。
慕亦比他晚入宫几年,两人年少相识,空闲时间在一起总能说好多话,永远不会觉得没有话题可聊。
在她十三岁时的夏天,那天刚好是个雷雨夜,何音抱着慕亦慢慢地亲吻了她。
他那时还从来没有碰过女孩子,只知dào
大概是自己被雷声吓怕了,勇敢的慕亦当即把他紧紧地环抱住并温柔安慰。
往后一到夏天,何音有多期待头顶一声惊雷是慕亦无法察觉的,他永远都在怀念那个日子,年少的他们卸去所有防备,终于开始了相濡以沫的生活。
夜风清爽,吹净门前的一片尘埃,清清听他讲起与德爷的往事,不禁感慨道:“原来还是青梅竹马,不过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俩才成亲呢?”
他听了只是平静回道:“就像你说的那么多年,其实成不成亲也无所谓了。”
清清看不见此时这人脸上是如何苦涩的表情,又听他慢慢说道:“几年前慕亦怀上过一次,但是因为当时忙着三斟曲的开张,很多事情我都需yào
她帮着解决,所以”
说到这里,何音咬住下唇,微叹出半口气接着道:“她瞒着我用土膝根引产,结果差点连着自己的命都搭进去,那时我坐在榻边整天整夜地抱着她,我就在想,如果慕亦没了,我又该去哪里?”
当时的何音想了整夜也没想出个答案,大概今生的所有都在慕亦身上了吧。
没遇见她前,自己的人生该有多冷清啊。
夜风还在徐徐地吹,吹得两人有些发凉,就连一旁耐心等待的马儿都不安起来。
这匹用来拉车的黑马是前两天图江送给何音,让他用来载慕亦的。何家现在算是穷困潦倒,之前所有家当被哄抢,连带着马车被拆,拉车的马也被强行拽走。
所以说这位塞外来的猛士可真当是及时雨,方便何音的出行不讲,马儿健壮了得,一蹄子迈出去就跟飞起来似的,而且特别有灵性。
赶车的清清今天还是第一次驾上这匹俊马,出发前趁何音没来天又亮着,她仔细往它颈上乌黑发亮的鬃毛打量,直喟叹真是难得的宝驹一匹,看来那塞外王子对自己主子情义不浅,送这么贵重的珍品,眼睛都不带眨一眨。
但是当着自己主子的夫君之面,她又不好真将心里那些暗生的怀疑揣测问出来,别到时候是她自己会错意,却要惹得人家夫妻闹出一条鸿沟来。
两人同坐在已经开始泛冷的石阶上又等了一段时间,直至打更人再次巡过这边,呼喊声来去仍是悠长悠长又寂寥。都这种时辰了,还不见住里边的主人出来上灯,看来今夜是要白白等一场。
开始犯困的清清迷迷糊糊间也开始想不好,到了明天自己的主子到底是生是死。如果她死了,那红烟的这群姐妹又该何去何从。
“清清。”
因着睡意困顿,她刚埋头到膝上打算眯会眼睛,耳畔却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唤。
“谁?”她猛抬头往静悄悄的四周仔细听,并没有刚才的呼喊复现,有的也只不过是那匹黑马偶尔的换气声响。
一旁的何音受她惊吓,问道:“怎么了?”
清清不知该怎么形容刚才的声音,便只道:“刚刚有人喊我。”
“清清!”她的话还没凉,那声音重又响起来,这次洪亮的多,顺着她耳朵溜进心里,感觉陌生又熟悉。
“到底谁?”她又问一次,忍不住在黑暗里起身,此刻天上原本堆满的乌云散开,月辉洒落空旷的石板道里,为黑马边站立的赤膊男人添笔便作一层轻纱披在精壮的肌肉上。
那人只穿了条牙白的裤子,让清清都不好意思往上打量,因而没瞧清楚他究竟长了什么模样。
倒是何音步到他面前,借着月光看了仔细,这是个男人无疑,而且五官轮廓如此深邃,一点不是中原的血统,倒像是西域来的。
“这位兄台”何音拱起手欲作揖,但还没问出口就让这英俊的男人打断道:“救人要紧。”
话毕,他兀自走向院墙,飞身踏步闯入里边,卸下门杠放了两人进来。
小房子也是黑漆漆一片,清清和何音有些讶异,愣在原地就看着他一刻不歇地朝着屋里奔去,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扛出来三个女人。
他把她们放到院里干净的草地上,就着月光,何音见到净姨、陈婆还有梁又梦均是面色铁青,牙关紧咬,好像昏迷前痛苦不堪。
“她们中毒了。”西域美男操着标准的中原口音,指挥着两人如何处理。
清清手上虽然忙活着,但眼睛还时不时往他面容上瞟,那种似乎抓的到却又在仔细回忆时散失的画面在脑海里愈渐沸腾,几瞬间让她更确定,这人,她应该是认识的。
一旁的何音倒是急得管不了这人是谁,眼看着昏厥的三个老小呼吸越来越弱,如果再不给她们吃点什么解药,恐怕自己又要失去亲近的人了。
美男让他俩按着中毒之人的腹部,不断上下按压,直至三人均有反应,突然地就把胃里的食糜吐了出来,原本噎堵的气息才开始顺畅。
俄而他指挥清清去院里取来清水,一瓢一瓢地给各自照顾的人灌下去,灌到后来,倚靠在何音怀里的梁又梦眉头忽地紧锁,向一边俯过身开始又一轮的呕吐。
吃进去的毒食总算全都清干净了,美男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小瓶药水,每人分了一点服用。
别说这药水真是神奇,喝下没多久,她们脸上不好的颜色开始慢慢消退。
梁又梦只道吃了嘉言送来的一点甜食后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现时让人救了过来,发xiàn
自己让何音抱着往房里送去,一半羞怯难耐,又一半疑惑地问道:“我怎么了?”
何音抱的气喘吁吁,放她到榻上后歇口气,整理整理衣衫,挨着边沿坐下后才回道:“我也不知dào
,要不是外边那个男人突然出现闯进来救人,你们今晚就得死在这里了。”
“净姨?净姨人呢?她也吃了那些红糖馒头!”她意识到这点,挣扎间就要下榻去看净姨和陈婆如何了。
但五脏六腑还杂一阵翻腾中还未苏醒完全,她撑着身子往下走,脚没落地,潮起似的晕眩猛击到脑袋,促她一下子倒在何音身上。
“你放心,她们都没事了。”他本想推开,但此时这女人弱的不堪,一时半会没忍心也就随她枕着自己的腿休息。
隔壁的房间里,本就虚弱的净姨还未苏醒完全,美男坐在榻边还在专注地替她把脉。
陈婆已经没什么大事,轻轻扶她睡下后放轻脚步溜到美男身后,看他赤膊的背影与坐姿,再次感慨真是难得的英俊。
尽管美男背对着她,却也能感知到清清来了,他慢慢松开摁着净姨细腕的两指,转身过去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嗯?我认识你吗?”清清面上装着有些讶异,心里却越来越清晰,好像很久以前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在她生命里出现过。
美男站起身来,他那八尺有余的健硕身材甚至比云长天还要完美。
“我是紫夜,清清你是我的未婚妻呀。”美男紫夜翘起嘴角,黝黑的眸子凝视着她,温柔满溢。
如此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却像是钟杵猛一下撞到了清清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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