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山之崩

  这个女婴不能留。
  女人的直觉通常都是相当犀利与准确的,冯悰虽然对孩子哪里来这一事从不过问,但偶尔有那么几瞬间,慕亦养母确实能感觉到这男人渐起的疑心和杀心。
  他应该有所怀疑了,毕竟慕亦是从梁家逃出来的,那这个女婴呢,也就是梁家余孽了?
  趁着朝廷肃清乱党的事刚收个尾,城里还挺慌乱的时候,慕亦养母就抱着孩子往苍源方向逃去。她日夜都在担心如果冯悰知dào
  了她们的真实来历,他会怎么对付自己与两个孩子?
  结果她仅仅只在外流亡了一天,冯悰便已派人追了上来。
  追到时,这群吉爷的死忠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那个女婴,逼问又逼问不得,将她带回去让吉爷亲自审,他最多不过摔了个茶杯,狠骂两声,就没有然后了。
  她没想到冯悰就这么放过自己,往后也平安无事地相处了好多年。
  终于等到自己女儿出嫁那会,慕亦养母却病得很严重,天天夜夜地发烧咳嗽,请了好多大夫都不管用,药喝下最后一碗,大夫跟冯悰说,不用再喝了,准bèi
  后事吧。
  冯悰听了脸色不改,看不出难过还是伤心,他立着的时候身姿照旧不挺拔,坐下来,更要弓了他的背。
  她也知自己要死了,瘫在榻上望向他的背影,日渐老去的公子如何支撑得住当年的风度翩翩?现时他是让岁月压弯了肩背,太沉了以至于叹声世道无情都显得那么吃力。
  “吉爷”她觉得临死前,还是应该把那孩子的去向跟他道个明白,毕竟挺多年了,新帝都已登基,冼乐那事应该过去了吧。
  冯悰思绪很乱,她照常唤一声就像伸出手将他拉回理智的岸上,得以暂时脱离了心内的孤独暗潮。
  “吉爷,我当初送走的那个女婴,她是梁夫人的女儿”她说时又咳喘不已。“对不起我瞒了你这么久。”
  冯悰沉默,可她知dào
  这是在说他不生气。
  她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将女婴最后的去向说了出来,孩子在她逃亡那天就交了路上遇到的一个落难宫人。
  那宫人她眼熟,是冼乐生前的贴身丫鬟,叫陈妍。
  陈妍让云将军给救了,在外边躲了半年正好要继xù
  往边疆去避难,孩子托付给她应该错不了。
  “陈妍说本来还有个乐师跟她一起,但云将军似乎想留下她。”
  冯悰听到这里终于回过了头,问道:“叫什么?”
  “忻橖,当年冼乐公主喜欢的一个乐师。”
  忻橖这个名字在冯悰心里有着极深的烙印,以至于到现在念起来,他都觉得自己恍若昨日的风流少年。
  听说她后来去了边疆,冯悰心里明白着,她不肯留京城的原因有一大半,是在他身上。
  时光化成流水化成阳光,此时此刻照耀在绯鸥山脚的那辆囚车里,盈满昏睡女人的周身。
  有人立在车边,仰着头叉着腰,拿了古旧的陶碗往嘴里灌上满口的茶水,再一通全喷到慕亦脸上,果真见她还在睡梦里就拧上了眉,再等一会,自己醒过来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满脸湿哒哒的感觉促使她挣扎着伸手去抹干净,但是脖上的枷具让她还差一点才能够到,车外的男人看不下去,擅自探手进来帮她抚了清爽。
  这人就是昨天向解差问路的那个“商人”,可他到底是谁啊?慕亦心情十分不美丽地问候起他祖宗,他居然也没生气。
  眼前的男人身形健壮,比起何音来面容也差不到哪里去,浑身的皮肤让太阳光晒得黝黑,可是笑笑间露出的一口白牙又那么闪亮。
  仔细盯着他瞧,好像哪里见过。再打量一遍,记性不好的慕亦总算记起来了。这人就是几年前在大公主筵席上被她暴打过的塞外猛士!
  听说今年卷土重来,又想来挑zhàn
  自己。
  慕亦想不好这人怎么出现在她被流放之路上,免不了要往大树底下的茶摊子望去,却见解差都趴在桌上昏死无疑。
  他真想劫囚?
  慕亦眼珠子往天上瞪两瞪,让自己反应过来了才问道:“你来救我的?还是来打我的?”
  他扔掉手中的破碗,冲后边上来的一对男女还有几个红烟喊道:“准bèi
  好了没有?”
  现场只剩慕亦还不清楚情况,囚车载着她,一群人拉着囚车,把那棵大树,那群解差留在远处,待他们躲到安全的位置了,茶摊男女倒数着时辰,果然半柱香一过,山峰被提前藏好的火药给炸的不断塌了巨石下来。
  天地间震耳欲聋的声响回荡不息,慕亦被吓了一跳,远眺到刚才自己在的那段路现时已被大石无情的压住,略微生出些后怕。
  她想问那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喂了两声总算是把他引了过来。
  这人没好气地笑着:“我有名有姓,你喂什么喂。”
  “什么情况?你这是帮我还是来打劫我?”慕亦照样自说自话。
  他也不管了,急着想让她再认识自己,说道:“我叫图江,为了能跟你说上话,特意学了几年汉语。”
  身边的男女听着两人虽然是在对话,可却问搭不上答,难免要凑到同伴耳边私语打趣这两人。
  慕亦沉默一会,看他模样并非要对自己不利,而且红烟也在,看来这事计划好的,他们联手来劫囚了?
  图江从背后抽出一把短刀,吭吭吭地往铁笼子上砍,慕亦看清楚了那是自己的宝贝鱼肠,待她出了笼子一把夺过短刀,刀尖直指他问道:“我落在家里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一旁的红烟急了,纷纷上前劝阻道:“这位是恩人,德爷莫要责怪错了。”
  山道中绿荫婆娑,点点阳光破碎落在一辆停了许久的四人马车上,光影斑驳,山风摇曳间还能耳闻鸟儿在清脆鸣啼。
  车里的何音等了整整两天,背靠着家里带出来的大软枕,睁着眼苦想心事。让他熬到现在,就是借着午后的融暖阳光,疲倦的人差不多也该睡着了。
  但他心里惴惴不安着,愣是不肯合眼休息。他要等慕亦来了才能放心,她到底会不会来?那个半路跑出来的图江到底可不可靠?
  风吹起车帘,释fàng
  了阳光洒进稍暗的车厢内,帘动的影子在他脚边泛如湖水,就这么静谧的时刻,外边渐响起一阵男女的说话声。
  何音沉浸在思绪中不可自拔,当慕亦掀开车帘扑向自己时,他才反应过来,心上人没事了!
  只是两天不见,她有些晒黑。何音心疼她,凉凉的手不断在她有些晒蜕皮的脸上摩挲安抚,慕亦自打进来便一声不吭,视线锁在他好kàn
  的眸子里,再也出不去。
  车外的图江和一众人商量着下一步送他们去哪里,塞外来的猛士是部落首领的儿子,自然要否决何音之前设想的,两人奔逃去西域这可笑的想法。
  草原上的生活潇洒自在,何苦要跑到寸草不生的戈壁滩里冒险?
  茶摊男女是图江的左右手,分唤阿木尔和乌兰,这两人是由青梅竹马变来的夫妻,非常擅长火药的制配,这次山峰能被精准地炸出大窟窿,必是他俩的杰作。
  只不过乌兰观火势发xiàn
  有些太过猛烈,自己放的量应该没有如此大的威力才对。但终因时间紧迫,没能仔细看看那山窟窿里究竟炸出了什么东西。
  图江一意孤行,必定要带了德慕亦去塞外,但又吵不过红烟,愤愤然间,他扭身就去掀帘子向慕亦本人问意思,哪知车内男女厮缠在一起,正吻得痛快。
  这场面刺激的众人纷纷别过身,窃笑着红了脸。
  唯有图江不知何滋味涌上心头,抛下帘子的手更用力,更蛮狠地对红烟说道:“这女人我一定要带回部落。”
  厢内的慕亦察觉到他们的激情被人窥见,有些不好意思,本还吻得热烈,现时羞臊心一点点起来,促使她推着何音不再迎合他。
  思念甚重的男人才不管有没有人看着,强行抱过她压到了软枕上动起颠鸾倒凤的念头,慕亦有些神魂颠倒,便也不再反抗,正欲行事之际,车厢猛烈晃动几下,伴随着车外的汉子粗声喊道:“你们有完没完?快点出来!”
  原是他借着风翻车帘时留出的空隙窥到两人在做的事,没忍住心里那片醋意,抬腿就踹起了车厢壁。
  烂漫的逃亡时光被人如此打扰,何音气他不过,但因着那是救了慕亦的恩人,敛衣服时稍微念叨几句便也作罢。
  倒是慕亦看得开一些,她脸上潮红未退,不顾自己胸前的亵衣还露着,先帮他整理起衣装。
  就像平时在家一样,好像现在什么大事都没有发生。
  慕亦一双手替他整了整圆领的位置,本稍微有些欢快的心又让现实拖到了深渊底下,她想起衷瑢,那丫头不知怎么样了。
  问何音,他也是目光闪躲不肯说,她一再逼问之下,才得了回答:“初审定罪了,如果事情还是没有转机,估计就只能等秋后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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