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雀在前

  云长天说着这句,便往九娘面前靠拢过去,一字一顿道:“现在能救衷瑢的就只有你们郑家了。”
  她往后退一步,虽不至于害pà
  他要说什么出格的事,但光光见着他的神态,就已预感不妙。
  远处的空地上巡逻着一队守卫,脚步声啪嗒啪嗒十分整齐,两人互望互揣测,都挖空心思地想要从对方眸子里看出点什么。
  夫妻做到这个份儿上,九娘也是颇感绝望,原以为他能回心转意了吧,这下更加确信这男人的心真是彻底地收不回来了。
  他咬咬牙关,整理会思绪说道:“人人都知dào
  你们郑家是座高山,所以我和梁又梦想着,能不能让衷瑢倚仗四郎在刑部的威慑力,给她减轻点罪行。”
  九娘听这话时就皱起来眉头,问道:“什么叫减轻点罪行?她明明清白着,为什么要认罪?是你不相信她?”
  云长天最烦她这套,什么道德仁义,在这一家子姓郑的眼里居然都比性命重yào
  ,因此更要略生起烦躁,将半张脸撇到一旁,望一眼巡逻兵,只解释道:“我相信她能相信出什么来?就能救她了?刑部那帮孙子就会判她无罪了?”
  “现在还只是初审定罪罢了,如果你去找皇上把德慕亦召回刑部对质,说不定这人就漏了马脚,衷瑢就无罪了!”九娘试着劝服他,但似乎一点用效都不见,反而引起了他的不屑。
  他眉头锁得更紧,妄图反驳她的观点,但话还哽在喉间,现时的一切仿佛就是昨日再现,那年他俩也是如此吵得不可开交。
  九娘知dào
  不能再跟这人说下去,分歧是明摆着的一道沟,除非她折了自己翅膀做船,才有可能漂到他的岸上。
  她不愿意去附和他所谓的“世道如此”这些可笑的言论。借口,就跟风大所以夜行不点灯一样,都是妄图路上打劫又不被发xiàn
  的贼骨头的借口。
  两人一路无言地悻悻回了家,大太阳底下的门前立着几个小厮和丫鬟,装束跟云家的不像,马车还没停下,他们便拥上来,迎着九娘道:“小姐快些回家去,老爷有急事要找你。”
  云长天还被堵在她身后,见九娘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心里也是烦透的要死,摆摆手让她尽管走吧,正好眼不见为净。
  于是一人径直回了家,一人拐了道去乘路旁的马车,暂时地,又一次地分道扬镳了。
  距京城城南五十里地的绯鸥山脚下,一队十来人的解差押送着铁栏围成的囚车正行在此处的大路上。
  囚笼里蜷缩着手脚均受束缚的德慕亦,她两天没吃饭,脚边的车板上撒了些碎馒头块,发黄不说,硬的跟石头似的。
  水没地方喝,要是渴了基本也是看老天爷的脸色,能遇上山泉溪流这种,倒还活得下去,或者下雨了,张着口朝天,雨停时再流两道泪谢谢老天爷开眼。
  昨天碰上一支商队迷了道,带头的解差颇有人情味,仔细指点两下,就指出一条明路,对方带头的男人留了几块茶饼当做感谢,也没有耽误什么,一切看起来正常。
  只是慕亦无趣间看着笼外这场面,问路的男人乍一眼看过去,她倒是没什么印象,队里的几个女人,她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那是她一手栽培的红烟:芳芳,清清,欣欣,小白儿等等。
  她想把眼睛睁大点去看个仔细,领队的男人已牵着马匹路过,朝她投来的目光里藏了淡淡的笑意。
  原来眼神也会笑,慕亦惊奇之余忽然想起好几年前,似乎也有过这种感慨与发xiàn。
  他一手握着缰绳,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在回眸时向她摆了摆,红烟们也纷纷回头来看她,各人嘴边笼起微笑,不像道别,而是
  慕亦收回视线就不敢想了,但是心脏渐起的狂乱跳动又怎能按捺的住,脑中浮现出空前刺激的猜测:他们这是要来劫囚吗?!
  杀人放火的滔天罪行慕亦并非没有染指过,但劫囚与被劫囚,这还是头一次。
  于是盼了整宿,终于在这天的午时,等来了转机。
  天热啊,这鬼天气真是热,还有这鬼地方走了半天也不见有门有户,头顶上除了大太阳,竟是鸟毛都不掉一根。
  领队的解差抹了额上一整把汗,吁两口热腾腾的气,
  叉着腰,敞着膀子立在队伍最前头四顾张望一遍,荒山野岭的,也不知dào
  什么时候能走到个头。
  后边的笼子里,那女人又开始叫唤:“我想喝水。”
  他自己还没喝够呢,可是水囊里的储备不多了,本不想给,回头骂道:“看老天爷渴不死你!”
  正巧这句话落到地上,便从后边扬过来一阵风沙,稍微有些呛人迷眼,解差们有些咳几下,有些骂几句:他娘的,怎么回事?
  慕亦也跟着朝后边去看,原是他们正好顺着风,远处渐行渐近一辆牛车,车轱辘不平整,又因着车上摆了诸多大件,看起来像个茅草棚被拆后架在上边,牛车吃重,轮子就跟寸草不生的路面磨得厉害,碾碎了许多晒裂晒干的泥块,再是大风一吹,自然成了烟气似的扬满整段野路。
  不待牛车上前,领队赶紧指使了人前去问候他们祖宗,谁想过去的人没说两句又急忙跑回来,指着赶车的一男一女眉开眼笑地说道:“那是个搭茶水摊子的!我们碰上好事了!”
  茶水摊子!众人包括慕亦都躁动起来,她渴得恨不得咬了那解差的脖子吸两口血也好,这下有救了得救了老天开眼了!
  牛车赶到附近,硬是让这么多五大三粗的男人拦截下来,对那长得还算清秀的姑娘也来不及调戏,一门心思催促着他们快快卸了家伙,取过装水的木桶就要伸手往里舀水。
  哪知,领头刚撅拢嘴吸吮一口,还不等下喉,嗷一声立kè
  吐了出来。
  赶车的男女互望一眼,笑道:“官爷太急了,这些水都是浸过咸菜的,咸苦得很,如果要喝,还需煮一煮才好。”
  队里有人不免骂了:“你们摆茶摊的难不成都用这种水泡茶的?”
  男人与女人又互望一眼,遗憾地点点头,回道:“官爷你不知绯鸥山这块,水都是从鸠鹤山那儿流过来的,鸠鹤山干嘛的?坟场!还带着乱葬岗,山泉就从那片乱葬岗淌过,所以你看,这方圆几里的地愣是没有一户人家,因为这里的水不干净,常年泡着死人的,你们敢喝吗?”
  这下换解差们相顾无言了,绯鸥山没听过,可这鸠鹤山的“威名”他们倒是耳濡目染着,不说那边不知何时出了山鬼的事件,就是去年盛暑那会,在山中过夜的樵夫还听见了半夜里奇异的琴声在林子里回荡。
  赶车男女又讲:“我们住着那片地离这边挺近,虽然不能喝河水,但山上有泉眼,不过因为前些年有什么道士来山里炼丹,把山给炸崩塌堵了供水的山泉,所以我们村取用的水都是从十里外的地方,就用这牛车一趟趟拉。”
  “行了,你们就地给咱来几壶,腌菜的就腌菜的,烧干净了就行。”领头派了几个解差帮他俩来搭棚煮水,自己在一旁坐着歇了会。
  他顺手采了片路边的八金盘摇在手里,大大的叶子稍微扇出了些风,这解差开始想不好一件事,他的眼睛让太阳光晒得眯成了线,额上又是雨淋似的汗,扇叶子的手加了点力度摇得更快,喘着热气问道:“我说你们不是去打水的吗?怎么不是空桶去反而还要拉着那么多废水啊?”
  茶摊男女应对道:“这不是想半路上做点生意吗?官爷你也见到了,这条路上往来的人还挺多,可打水没去处,我们村里舍不得就这么把腌菜水倒了,就给我俩来重新煮一煮,换点钱好给村里把那泉眼挖出来。”
  “怎么煮?锅里滚一滚就能变甜了?”慕亦在车里听那几个人说话,无聊间插话道。
  领头因着她问出自己想问的,也没理睬,就把眼神直溜溜地盯着那对男女,看他们搬下来一个铜锅,又接着手里搬了一个造型奇特的铜制玩意。
  这玩意有些像用来煮古董羹的锅,但是不同之处在于添煤的烟囱口上悬空套了个铜罩子,两人把炉子生起火来,锅子摆端正,添满了腌菜水后就把带烟囱的另一半给扣了上去。
  不多时,里边的水沸腾了,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围在一边的人见大团的热气顶到半圆的铜罩子不断化了水珠,滴落到下边的凹槽中,顿时明白过来这其中奥妙。
  慕亦凑在栏杆边找着合适的角度,直对着锅中渐满的净水看的两眼发直,她实在太渴,便对着坐附近的领头喊道:“能不能先给我来一碗?”
  他眼睛瞟瞟这女人,没好气地哼一声,手却往锅边的兄弟招招,让人给舀了半壶过来。
  慕亦接过扁扁的水囊,晃荡好一会,直到用鼻尖探去,热气不是很重了,才仰头小心翼翼地喝了个精光。
  领头本来对茶摊的出现还略有疑问,但见这女人喝了没事,便放心大胆起来,从马鞍旁挂着的袋囊中掏出那几块茶饼扔了过去,说道:“把茶叶一起煮了,这可是问筠山来的好货色,今天兄弟们就享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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