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一诺谶
大的自不必说,清早云嫂就在家里忙活来忙活去,来来回回也不知奔了多少趟。那小的肯定是刚才跑出去捏雪玩的昭昭,自从梁又梦搬来后,这小孩就总是抱到了她手里,既减了云嫂负担,又打发了梁又梦无趣的时间。
低头抹着泪的嘉言站在院门里,瞧了瞧地上这片狼藉,又抬头望到厨灶房的炊烟,想到家里宁静又安详,才些许抚平了点她心头的痛和恨意。
临近午时,饭菜都快备整齐,嘉言想着洛忠那边会有家人给他送饭,自己就留着吃过一点再回去照看他算了。
卧室里点了暖香,推门进去一股好闻的气味幽幽地向她鼻腔袭来,嘉言的神经不经意间也松弛下来,心上滴血的伤口暂时愈合了一些。
她看梁又梦坐在榻边哄了昭昭趴在被上甜睡,一手撑着身子一手还轻拍着孩子的背,当娘的姿势心态学的有模有样。
梁又梦见她回来了,朝她打起一个大大的微笑,若不是怕吵醒昭昭,估计这会该拉着嘉言的手又要说个没完了。
昭昭睡得那么香,毫无心事负担,嘉言也一同坐到榻沿,专注看着孩子。此刻她不禁要感叹起这光阴真是容易闷杀了人,大家都是从这么小的孩子一点点长起来的,可是还没过个二十年三十年,却都变了样子。遇到的事也离奇了,残忍了,哪里再有一刻还能回到幼时的单纯?
她不忍心这个孩子未来会遭遇多少人情的变故,真心希望她不要失了天性,老天爷也不要对她横眉怒目,一定推了她往尘世的火盆里去。
如此想着,又是今天目睹自己的一番好意与心血被无情地毁坏剪碎,嘉言的眼泪再次止不住,徒然落下。
嘉言脸上满是悲情的色彩,轻易被梁又梦捕捉到,她伸手推了嘉言埋下去的脸,指腹轻轻揩过她的泪花,尽量压低着声音问道:“你怎么了?”
这事说来不长,但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的,更何况这小娘子不知她和云长天往事的个中缘由,便摇摇头,尽管落着泪,尽管垂着视线,但就是不发一言。
梁又梦挺急她的不言不语,自己想安慰也不知该从何下手,便拽了她换到董忭的房里,顺便把他赶去临时看着昭昭。
这下她总能讲了吧?梁又梦好言劝慰几句,倒真是说动了嘉言,但她想到月娘与梁又梦关系很好来着,又不能毫无顾虑地向她撒了对月娘的怨气,仍旧客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前段日子我花了点功夫绣了一张鸳鸯的枕面,今天拿去送了大少爷,没想到刚回头走了几步路就看到丫鬟们收拾一堆破烂出来,我仔细看发xiàn
……”她说不下去,真心诚意被践踏让她十分受伤,委屈心酸更是哽住了喉咙,阻止着她再往下提及此事。
“大少爷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这么欺负你?”梁又梦也觉得这事欺人太甚了,替她喊冤起来。
嘉言抬起眼看她,那双波光微微的杏仁眼里满含着无骨风流,又是从心底里透着再也无法掩埋忽视的真实绝望。她微颤着唇齿,思考许久才说出口:“我听那些丫鬟说,是月娘亲手剪的……”
其实当她说出这话时,梁又梦还不是很相信,以为她在趁机诋毁衷瑢来着,便应和道:“不会吧?她居然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来?”
董嘉言还有好多事情想一并向她说了,可是只怪那些不堪的私密愚蠢得让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
“姐姐别太难过,你一份好好的心意她不要是她的损失,你看洛忠少爷千求万求都求不来。”梁又梦看她明明有着放声痛哭的冲动,现时却无人可明诉只能将说不来的苦楚全部化成了无声的那几滴泪,想来默泣最痛,比能震天动地的遍野哀嚎还要痛上几倍。
两人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就听云嫂在院里喊他们一同出来吃饭了。
饭桌就摆在云嫂自己卧室的外屋,嘉言觉得吃不下去,就独自留在房里休息。梁又梦走之前又看她一眼,这女人小心翼翼卧了躺椅睡下,闭了眼却仍紧锁眉头,有忧愁在她身体里浓浓化不开来。
饭点才刚到,三个人正使着筷子吃的开心,有丫鬟匆匆忙忙跑来寻人,立在门外朝里探着身子问道:“董家娘子在不在?洛忠少爷那边要她要得紧,差了好多人正到处找。”
梁又梦以为什么大事,赶紧去隔壁屋子瞧了瞧,复又出门来遗憾说道:“她刚睡下,这几天怕是累着了身子,还是别叫醒她了。洛忠少爷要是有急事我跟你过去就好,就算他生气要骂也是我遭殃。”
丫鬟无奈只能领了她过去,幸运的是洛忠看到是这娘子也没太大责怨,随口抱怨两句就让她退下了。
他半坐在榻上,面前小方桌顶着多碗佳肴盼他享用,他都没心思动一口。心神不宁地看看她,又转了脸去瞪那地上的石砖板,终于忍不住向她诉苦道:“董嘉言就那么不愿意见我?”
梁又梦听了笑道:“方才那丫鬟不是说了吗?董家娘子正睡得香不好扰了她美梦。”
这么一说确实也对,洛忠虽然脸上大有委屈之意,但心里分明就在体恤嘉言这些日子的辛苦。
他招了梁又梦坐到榻边,咨询道:“汀娘你应该也清楚我对嘉言的感情,别看我俩有时相处的好,但我还没和她说破那一层,她可能心里清楚着,估计等我说出口了,她也就该和我断了,你看看我要怎么做?”
梁又梦好好思考了一会,向他问道:“嘉言的那位情夫可确有其人?”
这问题怪尖锐,洛忠愣了会,还是点点头,补充道:“你是说她因为还惦记着那人所以不会接受我了?”
“怕是如此,而且流言凶猛,你想想若让她跟了你,人家会怎么说她?不检点也就算了,连你这抢手的发光金子都让她勾引了走,到时候外面家里有多少妒妇要围攻她一人?”她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两个人的事原本隐在水底,让人看不清也就算了,但总归是要晒在太阳底下,到时连着水草蚌螺一起捞上来,自己都会觉沉重负担。
洛忠知她主意最多,像见到天尊菩萨站在面前,盯着她好一会,突然挣扎着朝她正面拜了两拜,恳求道:“还望汀仙人赐教。”
梁又梦听到这仙人的称呼,笑得更欢快,难得谦虚道:“谬赞谬赞,洛忠少爷还是唤我本名梁又梦如何?汀娘来汀娘去,无非是为了给场子里那些官爷留个极简又好记的印象,既然我俩相熟许多,就当个知心之交直呼姓名吧。”
洛忠口口应着,立马唤人端了酒来,敬她多杯才重新切入话题,梁又梦之前便已与嘉言商量了个大概,这时也不用瞻前顾后去细细思量,脱口而出:“不如洛忠少爷你就委屈一些,跟家里人说嘉言的那位神mì
情人就是你。”
洛忠没想到她会出这个主意,一想起云长天的身影来此时真是再厌弃不过。董嘉言以为梁又梦不知dào
,他也不知dào
,可事实是这批人其实心里都有数。
他放下了杯子,心思颇重地低了头,好好权衡着她的提议。
她也不勉强,解释着这只是趁酒兴随口乱来的胡闹话,让他别在意。
但是洛忠多少都是上心的,他为了嘉言为了这块温香软玉狠狠心咬咬牙,向她再度问去:“你说,要是我真这么说了,嘉言会不会接受我?万一她断不了对那位的情义,那不是要怪怨我来了?”
“不不不,”梁又梦喝饱酒便顺了他未动过的筷子夹几块红烧的肉往嘴里放,嚼几口囫囵咽下,才接着说道:“女人都是喜欢被当成宝贝捧在手心里,我听说这么多年了那位也没有露个面,恰好说明他是要负嘉言的,你现在不是正好的机会吗?她年纪一点点大起来,你一年又一年追得紧,难保她是时候想通了就跟你走。除非,你是要嫌弃人家娘子年老色衰配不上你。”
洛忠听着最后一句,不否认她的意思,笑侃道:“所以说,我得加把劲让她从了我,过了我的门就不用担心老不老美不美的问题,只管叫她安心待着,她要什么就开口,趁着年轻多使唤我点,到老了,我被她使唤惯,也就不会嫌弃什么了。”
对面娘子在他感慨时候,把碗里的油都刮了干净,酒足饭饱嗝声连连,揉着肚子保证道:“洛忠少爷你就放心,你的事我梁又梦管定了。”
这样忠实又足智多谋的朋友,云洛忠是求都求不来,平时打交道的人虽然也多,但终究是“忠实”与“足智多谋”两边分占一半一半,那忠实的未必聪敏,聪敏的不敢对他或对任何一人太过忠实。想来人脑袋瓜一灵,都是要揣测起世间的恶意来着。
于是他许诺道:“只要能让嘉言接受我,你用什么手段要花多少银子,我都支持你。”
得他一句话,梁又梦心里暗笑了:“云洛忠啊云洛忠,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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