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风乍起
不等他整理思路,心里的那些情话已先于他裹挟了浓墨喷薄到纸上。字字均在诉求她的原谅,他一个大男人,此时哀怨得跟个小情妇似的,幸而这些东西只给她看,纵使让她觉得自己哭闹无度都没有关系,这是仅属于他俩之间的私房话。
他将这几张纸透干了,小心叠成鲤鱼样,往她枕头下仔细塞好。但是总觉得这个位置不行,万一她看不到,于是又挪到另一边,他又感到不对,再换个位置……
来来回回他都没找到符他心意的地方,干脆决定天亮一起带上去接心上人回家。
等黎明等曙光在这天看来,有多难熬。外面的天渐渐蓝起来,风雪也消停了,公鸡打鸣时他已拾掇好行头,回自己房里拣了个母亲送的玉手镯,立马遣车往郑家赶。
郑家的大小主人都上朝去了,管家见到他很是惊奇,问道:“云副将这是休着假呢?”说着还没忘将他迎进门里来。
他解释道:“这段时间还没正式上任,第一次带禁军,还要向你家四郎多多学习。”
管家明了,原是他在转手这一任的工作,想那现任的北衙头目虽说也厉害着,不比云长天差,但多少都是大公主提拔起来的,皇帝能安心?
于是皇帝趁着这次云长天回京,就变着法子把人给换下来了。
管家对这事还挺好奇,问道:“我听说卸任的可是某某某来着,上个月被查出来原是斜封官出身,正好现在风头紧,杀鸡儆猴给拉下来了?”
云长天听了只是笑笑,思考几许回道:“还没下来,你消息这么灵通,可知dào
最近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有?”
那人与他一边走一边笑着:“大事倒没有,云副将这是在考验我对吗?”
“不敢不敢,怎么说常叔都是我家七叔的兄长,当年我还拜过二位做师傅来着。”他说时作了个揖以表恭敬。
这位常叔年纪更大一些,头发都花白了,虽说兢兢业业地为郑家卖命十几年,却也不忘当时云老爷的救命之恩,对云长天仍旧很关切。
常叔说道:“云副将这会要小心点才好,大公主可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罢休的主儿,她们女人想握权也就想的到弄几个斜封官,收敛收敛钱财,其他也没什么建树,所以这次皇上虽然禁了这途径,想必大公主多半都是会卷土重来,到时候你站在风口浪尖,就免不了首当其冲了。”
这话云长天也考lǜ
过,但实在想不出大公主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更别说如何应对了。
常叔见他思虑着,又提点道:“仔细想想,原本南北禁军都是在大公主手里,也就几年前因为设立节度使的事情才闹的南衙军权落到了郑家头上,现在北衙还不稳,你刚接手是最好欺负的时候,如果现在南衙比北衙乱,要是你想夺回兵权,会先对付哪个?”
“你是说,把大公主的目标转移到郑四身上?”云长天低下声音念叨一句。
“这是第一点,还有就是皇上最信任哪家?我是说明面上和暗面上。对比着云郑两家,你要是大公主,最忌惮谁的势力?我也说了她们女人家不懂政治瞎搞,眼里只有权和钱,这些年被大公主搜刮过的地方均是怨声载道,谁替受苦百姓出头最多?你别怕她财大气粗或是朝中势力云集,真较上劲这矛头还不一定指向你。”常叔背着手耸着肩笑起来,这摆明了在教他渔翁得利。
云长天有点明白过来,这老头看来一心还是向着云家的。
“常叔说的我都有些明白了,不过这鹬蚌相争不好预测,万一引火烧身可不好了。”云长天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常叔觉得女人善变,谁知dào
会不会反常行事,于是低声道:“所以最好有个人能去大公主身边误导她,多多打探消息才好。这样里应外合,也好减低点风险,说不定还能保全四郎,让他全身而退。”
这样说来竟是水到渠成的事,如果一切没有变故,再过不久大公主肯定会动手来争夺禁军,到时候他见机行事,必要时主动请辞,火力可都要集到南衙那边去,等到皇帝一开口,再以圣上的名义替南北衙去抗争,顺手把四郎捞起来,自己还能落个功臣当当。
但他还有担忧,说道:“不过皇上这边不好解释……”
话没完,常叔摆手说道:“就事论事,郑昴公确实行得正坐得端,但是皇上登基才几年?根基还在大公主阴影里摇摆不稳,郑昴公自诩忠臣贤臣,便无视了时势,拼命要求着他做一名开明君主,这可是大错特错的。对付大公主对付这女人在朝堂上摆着的一盘棋,赢了就是后半百年的安稳江山,输了就是死路一条,你觉得皇上会怎么想每天以正道之名来束缚自己的郑昴公?”
云长天一听,也对啊,自己好几年不在京城,都忘了当时皇帝是怎么被九娘爹在朝上指责得脸色都不好了。
常叔最后补充道:“所以,你最近有时间多去宫里探探皇帝的口风,揣度一下他的想法。然后就是我跟你说的,最好买通个大公主身边人,及时知晓她的动静,你也好早一步应对起来。”
在大公主身边埋眼线吗?云长天想了想,这风险有点大,自己又不熟识多少宫人,也不能跑到大公主在城里的住所随便拉个人就拿出钱财来买通,离自己最近的便是德慕亦,但她是死忠,绝不可能玩背叛……那……梁又梦?
“对了,这娘子好像跟德慕亦走的挺近。”他心里一惊一喜,说起这个女人关系与云家不是很近,但又离德慕亦不远,正好合适的人选。
常叔看他出神了,顺手摇醒他,笑说道:“发什么呆呢?你今天特意来肯定不是为了听我这老头子唠叨的,喏,你要找的小娘子在那里呢。”
云长天顺着望去,迎面走来一群锦衣玉袄的妇人,衷瑢也夹杂其中,跟着谈笑风生。
看她样子不像是因为离了他而伤心难过着,反倒来了这里,精神都好了许多。
他记起昨天自己一整晚的难以安睡,顿悟过来那简直就是在自作多情!
衷瑢看到他追到了郑家还就在前方不远处立着,脸色难看得都有吃了她的心。她嗅到不好的味道,赶紧退到人群后,悄悄往来的方向溜走了。
但是有常叔带头,她就算躲回了住处也还是被揪出了兔子洞,如果她有长耳朵,他此时就该拎着她质问了。
云长天一脸愠怒不消,但对她又毫无办法,这小娘子脾气硬得很,自己用不了对付大男人的办法来对付她,干脆不说话,拽过她的手腕,取了玉镯子出来替她戴上。
衷瑢果然很吃这套,他的霸道里全是温柔,她也就不舍得再闹别扭,心里一阵暖意袭来,看着他窃喜道:“你不生气了?”
云长天扔掉她的手,又取了那几封鲤鱼信出来递过去,脸却扭向一旁,不愿看她。
两人站在原地,天空复又下起雪,衷瑢读着读着,一激动就打了个喷嚏。口水鼻涕沾的整张信纸都是,她赶紧用袖口去擦去抹,没想到染得原本干净的锦棉和信纸都乱糟糟一片。
她急了,好好的情书变成这幅鬼样子。
云长天忍不下去,抽出手帕来替她抹掉嘴边的鼻涕口水,又是看她被自己迷倒的专注眼神,脸上不禁滋生出几许笑意,先前那些怨念烦忧一扫而空。
他仔细抹着她的鼻唇口颊,淡然问道:“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衷瑢笑道:“这离桃闻街有多远你又不是不知dào
,背我走过去至少要走半天的功夫,还不累垮你?”
云长天收了手中活,望向她的眸子许久,却不经意间夺过她手里的书信,边往袖子里塞去,边回身离开,衷瑢追上去拖拽拉扯都没用,但听他背起手迈着大步扬起嘴角说道:“要背着你走一辈子确实挺累的。”
“你等等!”她眼见拉不住他,只能甩王牌了。“我跟你说,我要认郑昴公做义父。”
云长天听此果然停步回头,看着她却仍旧笑意不减:“你喜欢吗?你喜欢就好。”
衷瑢急了,还以为他这是在生气,又连忙解释道:“昨天本来只答yīng
了跟九娘结拜而已,哪知九娘向郑公推崇我许久,这才……”
云长天笑意减了几分,反而露出了他最真实的神色,她看看他倦容中显露的几分欣慰,没猜到原来这男人自己也慢慢想通了:“九娘一家不是什么坏人,我只要你每天开心就好。”
这话听起来多简单,可是意义却是非凡的。想来云长天是云长天,她衷瑢就是衷瑢,姓名不同,出生不同,就连性别都不同。就是这么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忍了许多脾气,还不知怎么的说服了他自己,无条件地接受了她的一切,心心念念日夜牵挂,最后所有想说的都化成了这句最简单不过的话。
衷瑢一直想着这其中的奥妙,究竟是什么在两个陌生人间梭织起那么多无形的纽带?
参悟那么久,当她看着他的眼眸时却忽然在一瞬间懂得,哦,原来那就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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