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往今悲

  听她的意思,是想往自己家来扎个根,云长天一开始想不好她的真实意图。但看她无言时后背杵着廊柱,垂着头只管玩自己手里的发梢,些许乱发从鬓边散出来遮了一些侧脸,这副模样是很招人心疼的。
  可能她在何音那边不怎么吃得开,云长天猜测,又或许只是想借机靠近董家,往后等董忭得了一官半职回来刚好可以攀着他过上好日子。
  梁又梦觉得他迟迟不答yīng
  ,该不会是被他发xiàn
  自己意图了吧?她抬起眼,从挡在两颊的乱发束中斜着望去,这人看她的眼神说不好是什么味道。
  “难怪董嘉言和那笨丫头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这男人擅长的就是眼波流转间的柔情暧昧啊。”他此时的柔美神态让她顿悟过来,原来会打仗的英勇是一回事,会吸引女人的魅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等不来他的回答,抬起头面对着他笑道:“少爷若是为难,就当我没提过,我这就带你去找月娘。”
  “不,”云长天拦住她说道:“我会让洛忠跟董家去商量好,你只管放心地过来。”
  梁又梦见他应了,喜形于色,连忙敛着裙裾屈身行礼道:“又梦在此谢过大少爷收留之恩!”
  衷瑢这两天待在别院里和净姨解释着云长天的事,但是任凭她说得口干舌燥净姨都决心再不把她交给云长天。
  梁又梦领着他走到厅堂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
  “你就答yīng
  了吧!他真的对我挺好的。”
  “不行就是不行!说了多少次,他最开始解婚约的时候你就该回头了,说什么只想娶你所以才毁了婚,你这个脑袋也不仔细想想,他连父母之命都不放在眼里,以后万一又遇上一个女人,你觉得自己要怎么办?”
  “说明他真的很喜欢我啊!”
  “喜欢你?他跟你保证了多久?一辈子两辈子?保证有用吗?之前我给你说的亲事连婚书字据都在了,他不还是照样翻脸不认人?就凭一句风吹过就散的口头保证,再要甩了你不要太容易!”
  “不会的,我相信他!他看我的眼神都很看别的女人的不一样,我们……”
  “衷瑢啊衷瑢!我就说你怎么这么死脑筋!迟早再要被那个男人害一次!何音都跟我说了,你是不是被卖到青楼去了?不是德爷及时救了你,你还能在这里跟我犟嘴?!”
  “那是我自己笨!不关他的事!而且……我觉得他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吧,至少我跟他表态之后他就再没急着碰我。”
  梁又梦听到这里,回头往后瞥去,云长天不自觉轻咳一声扭了头避开她,装着没听见。
  里面听到似乎有男人的声音便停了争吵,衷瑢跑出来探头探脑,见到是他眼睛都瞪圆了。
  他这算正式见了长辈,与上回抢人时的蛮横态度比,今天手足无措地站在堂上于净姨来说已经是对她很客气了。
  她顺着胸口闷气,尽量忍着情绪说道:“云少爷这是又想带衷瑢走吗?”
  他拱手作揖表示一下敬意,很端正地回道:“云某上回确实做得不对,但一切都是出于对衷瑢的喜爱。”
  衷瑢亲耳听着他的表白,急迫地想让净姨也体会到他真的不是个无情的人。
  “我希望云少爷还是能放了衷瑢,既然你与她失过一次婚约,便说明你们两个到底是没缘分的,如今再强求一起,也不怕让老天爷用手段拆散你们?”净姨厉声地逼退云长天。
  他对解婚约的事其实从来不以为意,能有点感叹大多还是因衷瑢而起。
  刚才偷听时他清楚了净姨对这事比衷瑢本人还耿耿于怀,到底是拉扯着衷瑢到现时的母亲一般的女人,一点点过错都被她揪住不肯放。
  他尽lì
  安抚道:“云某真心为衷瑢着想,早已打算好此生只娶她一人,所以才有了那场闹剧。”
  “闹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天大的事都被你轻易违背了,你还觉得是闹剧?以后要是跟衷瑢出了点什么问题,你再大手一挥让她滚蛋,这也仅仅算闹剧了是吧?你云家家大业大没了这一娘子也不算什么问题,可我就这两个孩子,万一又让你毁一次,我找谁来救她?”净姨拼了火气,斥责着云长天的冷漠,陈婆本在另一间屋子里做着女红,被她这一阵痛心疾首的呵斥给引了过来。
  她看净姨面对着衷瑢和云长天,眼眶早就红得跟充血似的,再是快要成亲的这对准夫妻一个满脸阴沉,一个急得脸红脖子粗,像在争吵的模样,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把净姨拦到身后,自己上阵了:“我说你们这对年轻人怎么回事?联合着欺负净姨是吧?你们看她年纪岁数大又是没什么身份背景就以为她好对付吗?我告sù
  云大少爷你,就冲着你爹的面子你也得喊她一声姨!”
  净姨心力憔悴,有些站不住,一把抓住陈婆的手臂,让她先别说了来扶着自己。
  衷瑢看她脸色苍白,又是这阵子为了她的事,头上的乌发白了一片,心里早已不忍,但是自己又是那么喜欢云长天,无法取得她的祝福又是多么难受多么委屈。
  她上前欲一同扶了净姨回去,但被陈婆呵斥一声道:“你走开!净姨这么多年白养你了!还来干什么!赶紧地跟你相好走啊!是死是活都不要与我们有搭介了!”
  这话这态度训得衷瑢实在受不了,自己真心向着净姨哪有带了外人来气她的道理。看着她们逐年枯去的背影慢慢相持着走了出去,厅里的衷瑢泪如雨下。
  云长天也倍感无奈,从袖中抽出手绢来替她擦泪被她一手推开,飞也似地逃出去了。
  梁又梦从始至终都在门外听着好戏,她看云长天要追出去拦截道:“这时候你追她干嘛?快点再去求求净姨呀。”
  “可是我怕衷瑢她……”云长天满心满腹都是他的小娘子,生怕她跑没了。
  梁又梦答yīng
  她会向衷瑢追去,遣了他到净姨的卧房继xù
  交涉。
  陈婆并不待见他,但云长天气势足,没让她忘记还有个阶级差距摆在面前,也只能让步迎他到外屋,隔着珠帘跟坐在榻上的净姨说话。
  净姨体力不支,拱身瘫坐在榻沿,一手架着榻栏微微喘着气。她无力再去争辩或争取,吵过骂过那孩子就是不听,最终也只能随了她的意愿去,难不成还真要把她锁起来,锁到像当初她从夜市回来后那魂不守舍、一天一夜都不吃饭的模样?
  她实在是狠不了这个心,又看到帘外云长天高大的身影立在那边,像一座雕塑,与他英勇无悔的父亲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心想到可能他对衷瑢真的是投了毕生的决心呢?
  而且怎么说他们两个都已经订了婚,再过几天到拜堂的日子,一切都跟结局已注定似的不可逆不可违。
  “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吧?”净姨无力地笑起来,云长天听到了不做任何回答,只是低头沉默。
  “你今年多大了?”净姨特别喜欢问这些小辈的年纪,好像只有从他们身上,她才能察觉到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云长天老实交待道:“二十四了。”
  “你满月的时候我还来喝过酒,一眨眼再过个一年两年,说不定我还挨到那时候,喝到你们两人儿子的满月酒了。”她低低地笑起来,把经年的愁苦与岁月的风霜都笑了出来。
  云长天听她终于是许可了婚事,连着拱身三拜,起誓道:“从今往后,我待净姨必像待自己母亲般孝敬。”
  净姨摆摆头,挥着手说道:“我没几年好活的了,但求你把衷瑢照顾好了,我进了土也能瞑目了……”
  陈婆在一边听得无言地抹起泪,又是按着净姨的吩咐送了云长天出门。
  她返回房里时,悲愤涌出嗓门来:“你就这么放了那小子带了衷瑢走?”
  净姨头疼心疼,挨着床榻慢慢卧倒下去想说说不上来,心里的不舍和担忧如何消得了?除非她是亲眼目睹了衷瑢一生平安幸福才能放下一颗心。
  按着陈婆的话讲,连到时候投胎去,都还要站在忘川边看到衷瑢也下来,牵着她手了才肯过那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
  这小娘子生前惹了净姨老老犯病,必是要被判到畜生道去,估摸着那时候,净姨放着做人的机会不要,也还是会随她一起再去历一轮冤孽。
  净姨昏沉间起了梦境,当年宫里的明月与寥寥琴声复又在她眼前拔地而起,要么高高在上,要么绕梁不绝。
  有位刚刚远征回来的大将军按着佩剑路过她时突然停了下来,喊道:“忻橖师傅?”
  年轻的她一回眸,见到他高大的身影是那么精神有魅力,微微笑道:“将军如何认识我?”
  “传闻宫中来了位琴艺与样貌俱翘楚的琴师,云某果真没猜错。”他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朵刚摘的鲜花,仔细簪到她的发髻上。
  虽然这是头一次碰面,她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明月与琴声瞬间凋落下去,梦境里出现漫天飞雪的城墙大门,那是几年之后的事了,他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朵花来,欲再次表明心意,还是被她惯着拒绝道:“忻橖此生只得辜负将军美意,奈何心有所属,无法相从。”
  他问到底是谁,她咬紧着牙关说不出口,不仅仅对他,对这世间来讲,她的真实的爱恋,是如此晦涩不可言
  ,更新快、无弹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