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南山终

  马车行过了几个弯,陈婆往帘子外望去何老板的车已经在目的地停下,赶紧地催了车夫要他也放自己下去。
  这老婆子嘴里念叨着一刻没停过:“哎,这少爷和小姐可别怨我话多,老太婆我就这性格,直言不讳!不过我这把岁数了真的见多了你们这些小年轻的风流事,还是要劝一句,感情总归是大大方方来得舒服,前些年也不知dào
  听谁说的,说是有一对男女啊,那什么来着,后来就……”
  车上两人看着她一边说一边手脚小心地爬了下去,最后到底讲了什么也随她一起走到风里去了。
  嘉言心里不痛快,这是在明着讽刺自己是墙外的野花,但是云长天低着头黑着脸,她又能抱怨给谁听?
  衷瑢跟着净姨一同下车到了这片荒郊野地,路两边是一片很宽的山谷,里面立木甚少,满眼长着的都是半人高的野草,在秋风和阳光里荡漾着枯萎的色彩。
  陈婆提着裙裾吃力地跑过来,她体态丰腴,运动起来整个人都晃了起来。
  五人聚齐后,净姨提了小竹篮带头走在最前面,野草挡住去路很难走,慕亦干脆抽了短剑出来绕到前头开路。
  她舞剑的手法行云流水,一刀刀下去毫不拖沓,那冰冷的武器在她手里仿佛苏醒过来,声声嘶鸣,若不是阳光充沛,在这样狐鸣野火的地方,必是比血流成河的沙场还要苍凉和阴郁。
  净姨想到故人身份,回头向何音事先说道:“你和德爷别介yì
  ,我就是以师傅的身份来看看她。”
  行至山谷深处,慕亦在净姨的指挥下停在一山坳里,只见四周苍翠浓郁的绿意仍旧不减,山上的树木在大风里浮过阵阵绿浪,连天上的云影也落在其中,安稳非凡。
  平地上果然见得有座简陋的坟墓,衷瑢跟在净姨后面只看到墓碑上简单地刻着四个字:“问筠长安”
  她不明所以,还以为只是净姨的朋友,便也跟着点了三炷香,虔诚地扣了扣首。
  净姨蹲在墓前,取出篮中一路叮当晃来的小杯和酒壶,放了一叠落花生,听她念起多年心事,半响未过早已是泪流满面。旁边跟着陈婆在抹泪,奇怪这老婆子平日多话,现在倒是只顾着哭,一句言语都发不出了。
  衷瑢与何音退到后边,她轻声地问道:“这是谁呀?”
  何音想了会,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师傅的故友。”
  祭奠过了后,净姨已是神情哀倦,心力十分憔悴,陈婆扶着她才能一点一点走上几步。
  回到大路上,何音让车夫先载了净姨和陈婆回去,随后再返回来接他们。慕亦拉过衷瑢与自己一道行进,看到她手里的茱萸借了过去打量几眼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衷瑢很意wài
  她竟然不知dào
  登高要插茱萸这事,而且看何音也是两手空空,想来是两人都不在意习俗。
  “这叫茱萸,等会上山了你把它插在发髻上,或者家里有什么人不能来又或是你有什么心愿,就把这支茱萸祭献给山神,让山神保佑了你梦想成真。”何音接过去顺手还给了衷瑢,自己反倒是握紧了慕亦的手。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慕亦有点埋怨他,但却被何音慢条斯理的哄劝说服:“要什么茱萸不茱萸的,不是有你了吗?”
  两人轻声细语地并肩亲昵着,衷瑢手里攥着一条说有用有用,说没用一点用处都没的枝条渐渐落到了后面。
  她哪敢抬头看,自己孤身一人,残念不断,虽说并不恨嫁,只是对遇上的是那人的多情感到委屈。要是他也如何音只对慕亦一个人动情一般专心,那该有多好。
  到了山腰时,路上行人便多了起来,男男女女臂上发上佩着茱萸,要不携手要不挽臂,不管是情侣夫妻,还是闺友酒友,均是成双成对相约来登高,像衷瑢独自跟在后头的,极少见。
  她下定决心跑上前去,把茱萸递给慕亦,自己避着人群往山顶快快逃了开去。
  南山顶上有片石崖,眷侣们都是把嫩绿的枝条往下抛了去,权当做是向山神的拜祭。
  云长天仍旧黑着脸,沉默地自顾往山顶大步走,把不胜奔走劳累的董嘉言远远甩在了后头。
  她停下来不断喘着气,越往上路越陡,这山路的架势都有点让她后悔追着来了。
  身后人涌上来的越来越多,她被撞了几下,水中浮萍似的在人群里漂流。她想着要不要就此打住,不要再追着无情公子而去。
  嘉言仰头望着南山顶,慢慢后退起来,一不小心撞到了后边的人。
  她正欲道歉,回头却见是洛忠。
  这男人像是在远处望见她的身影追着过来的,跟她一样同是粗喘不断。
  “你怎么一个人?”他环顾四周都不见云长天身影,只听嘉言苦笑着说道:“大概去找月娘了。”
  梁又梦体力好,老早窜到上头去不管洛忠了,她急着找云长天和衷瑢,得把他俩撮合到一起,以后自己才有接近云家的机会。
  她不知dào
  衷瑢中途已经下了车,还以为两人丢下嘉言自己先登顶去了。当云长天在石崖边绕了一圈打算下山时,正好碰见汀娘心急慌忙地在找人。
  他隔着老远唤了一声:“汀娘?你在找谁呢?”
  梁又梦见衷瑢不在旁边问道:“月娘呢?她没跟你一起?”
  他们穿过人流靠到了路边攀谈起来,梁又梦这才清楚情况。
  她有点暗恨这小娘子太倔脸皮太薄,要是换了自己还指不定怎么给董嘉言一个下马威。
  “少爷想不想单独和月娘见面?”她明知故问道。
  云长天自然应着,恳请道:“早先就已听洛忠说起过汀娘足智多谋,还劳烦汀娘出手相助了。”
  梁又梦在前带头往山下走,看看能不能遇见衷瑢,果真人潮中那张倾城绝艳的脸很容易被寻到,她赶紧让云长天往旁边点,远远跟着她们就好,别让月娘发xiàn
  了。
  衷瑢低着头挤在人堆里,偶尔仰头望望愈高的山顶,却见梁又梦这妮子发xiàn
  宝藏一样朝她赶来。
  “衷瑢!衷瑢!你怎么比我还慢?快跟我一起上去。”她轻轻地挽起她的手臂,没想到衷瑢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反而箍住了她。
  “又梦……”衷瑢的脸上是让她说不出到底什么感觉的笑。
  她突然有点心疼这个都不懂变通的笨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衷瑢一倔到底的个性太鲜明,不能要的绝对不会去触碰。
  云长天尾随她俩到了山顶,躲在一棵树下,两截的茱萸依然被捏在手心。看着月娘站在崖山边,侧脸美如新月,但是她盈盈的泪框却是那样令人瞩目。
  她俩在说什么?云长天猜着,可能是她在跟汀娘控诉自己的风流多情,怨念这一天,不,是这一年来自己对她的薄情。
  其实她怎能体会到自己内心翻腾的爱意,就像心里空了很久,任谁都闯不进来的世界里,某一天突然来了个不知名的女人,一回眸,便是她的懵懂纯真。
  汀娘不知说了什么,就留下衷瑢一个人站在原地。云长天眼看汀娘四处在找自己,情急之下跑了出去问道:“月娘怎么说?”
  “她还能怎么说,无非就是少爷你跟其他女人恩爱有加,却还来纠缠她。你倒是说说怎么一回事?”汀娘装着不知dào
  董嘉言的事情。
  云长天踌躇着倒是想讲出来,但却被衷瑢一回头扫到了身影。
  “月娘!”他干脆追上去直接蹦到她面前。
  这个男人如此执着,衷瑢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追着,心悸难免,脸就渐渐烧起来了。
  她微微后退了半步,偏了头去不看他,云长天整理着情绪,胸腔中舒出长长的,曾经不安的滚热气息。
  山上风还在吹,他不想再说什么,就把手中带花的半支茱萸簪到了衷瑢发髻上,自此望着她的眼眸,一往情深。
  “云大少爷抬爱,月娘身份卑微承shòu不起。”她克制住心中强烈的欲望,探手去取花簪,被他轻轻地控住了手。
  “你叫衷瑢对吗?”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眼眸,连声音也变得太过温柔。
  衷瑢心颤着,已经忘记了回应他。
  此时四周来登高的人越来越多,石崖并不宽敞,衷瑢觉得两人要是再交谈下去必是十分不便,有些话就算在心中说着都觉害羞,哪里能在人多耳杂的地方轻易泄露出来。
  “云大少爷,月娘不太舒服,先回去了,有话改日到歌楼再说。”她挣开云长天的手,狠了心将花簪拔下扔还给他。转身就拨开人群往山下逃去了,留下这个男人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梁又梦看着心里急起来,怪怨这笨蛋这么不开窍,云长天都追到这份上了,连个说话机会都不给。
  她欲下山去追,却发xiàn
  何音与慕亦不知何时来的石崖,似乎在一旁观察他们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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