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茅庐戏

  众人见前来探访的是一位偏偏风度的青衣郎君,他的鞋边不染一点泥土,腰间佩戴上等玉坠,身形适中,不高不矮,但足以配上绝大多数女子。
  他的面庞棱角不突出,但是线条流畅优美,眼神阴柔,露着微光。远远一瞧,再搭上古屋的陈旧质感,一群女人已昏头昏脑分不清到底是她们走进了画里,还是画中的人物走了出来。
  衷瑢的乱发还散着,张口却哑言,就那样肆意望着。
  洛忠听不到身后叽喳声,回头却见她们悄无声息地盯着门口发愣,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绕过幕帘去探明情况。
  哪知一陌生男人出现在此,而且容貌柔美中英气十足,也不知怎么的,他刚想出口的警告下意识地化成了问候:“不知郎君哪位?来此探访未能远迎实在失礼。”
  此人恭敬作揖后道出身份:“在下乐坊主事,职居司乐,姓何名音。”
  何音?
  洛忠更是吃惊了。却没想到衷瑢冷不防问起:“你就是何音?”。
  青衣郎君面容和蔼,温顺可爱,笑言道:“不曾想鄙人之名传得甚远,连深居香闺的娘子也有所耳闻,实令我有些受宠若惊。”
  “何司乐的姓名如雷贯耳,又是街坊邻居,怎能不知dào?”洛忠走上前请他往别屋会面,这边毕竟是女眷住所,十分不便。
  待两人走的远了,里屋看不见情形的嘉言唤道:“有谁来了?”丫鬟便跑进去迫不及待地形容起那一令人千回百转,从此种下相思的惊艳时刻。
  两侍女议论起来,竭力按捺住激动,说是百闻不如一见,早先就听说过自家邻里是个美男子,还以为传言汹涌,只不过是夸大其词,没成想是传闻无力,那些个儿怂恿人心的赞美词语与他真实容貌一比,肤浅艳俗不讲,一点都没有描绘出他的风采。
  衷瑢心头也是如此感受,又是刚来时听过的那些桃色流言作祟,脸上竟涨红起来,被她们发xiàn
  了,不知受了几回调侃戏弄。
  为了转移话题好让自己不那么深陷沉沦,衷瑢严肃问道:“你们说何司乐与云大少爷一比,究竟是哪个好?”
  侍女看她气嘟嘟的模样,意识到八成是自己玩笑过头,于是清清嗓子回道:“娘子你问我哪个好,这个好字可有很多层面的意思,比如样貌惊艳,人品一流,功德高筑等等。你是要问哪层?”
  不等衷瑢发声,她又紧接道:“我知dào
  娘子你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只看重人的皮相,何司乐人品怎样功德怎样我不清楚,但是关于云大少爷,家里上下都很了解,他在边疆建功立业,人呢又不是在荒地呆久了那般粗俗。
  他音容兼美,身高八尺有余,体形健阔,这样的男子竟是出奇的温柔细腻,虽说对九娘关切是少了点,不过对待其他侍妾倒还是体贴入微的。”
  两人看她渐渐偏低了头去,仍是轻轻皱着眉,也不知在想什么。
  隔段时间后近了饭点,衷瑢拄在案上单手托着脑袋看着纸笔思量心事,偶尔提笔随意写了两个字又放下,尔后又重复这个动作。
  次数一多,真还凑了两句出来:“碧云远高飞,不及隔墙音。春色百千里,哪知灯火明。”
  她重复读了几次,心内一时害羞,赶紧拿笔蘸饱了墨水涂个彻底看不清才罢手。如此焦躁的一美人儿还披着长发,此情此景对于经过门口无心向内瞥了一眼的人来说甚是愉悦。
  故衷瑢乱涂画时,又听得一阵敲门声。屋中忙碌的女人们望去,见是一陌生女人自顾敲门进门,四处观察起来。
  侍女窃语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鬼地方人气一下旺了。
  陌生女人就好似进了无人之境,到屋里转了一圈,迎过榻上女人的差异目光,躲开丫鬟的制止,闲庭信步来到案前看看衷瑢,又看看乱七八糟的素纸,微笑道:“听说昨晚这里闹鬼,何司乐就带着我来看看。”
  闹鬼这一说衷瑢还未有所耳闻,只是想起自己引发的骚乱,猜测她说的应该就是那阵琴声了。于是问道:“是昨晚楼上的琴被谁人拨了?”
  女人嗯一声,转过身朝门口步去,衷瑢这才发xiàn
  她腰后挂着一把短剑。方才是因为有点远没从她暗淡衣服的颜色里分辨出来。
  “这是谁呀?难不成是宫里来的女官?”丫鬟低声向老妇求问,老妇也摇摇头表示不知。
  眼看她要离开了,衷瑢发声问道:“敢问娘子哪位?”
  女人慢悠悠回头,正准bèi
  开口,洛忠步履匆匆地赶回来,进门撞见她,愣一会才作揖问候:“这位应该就是德爷没错了,德爷与何司乐大驾光临,洛忠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又转头向一众女人介shào
  起来:“这位是大公主派来调查昨晚疑情的……”但是说到此时还不清楚她是否有头衔。
  德爷说道:“我是闲散人等没有官衔,也不算宫女,直接称呼我慕亦就好。”
  衷瑢带头上前行礼唤道:“见过德爷。”
  这临时见面会算是开过了,洛忠有要紧事催着德慕亦跟他一道过去,临走时顺便吩咐女人们今日自己就在屋里玩耍,山庄来了贵客就不要出去抛头露面。
  丫鬟嫌不能出去会很闷,只有衷瑢和两侍女听得出话里有话。
  昨晚深山老林发生的事情今早就有人来查了,看来自己是无端地惹了大祸。她心内忐忑,向侍女求助,两人过来与她一道并肩坐着,竭力不让其他人发xiàn
  她的异常情绪。
  那边厢,洛忠请了德慕亦上楼,原是何音要她来分析分析情况好早点回去交差。但出乎洛忠意料,这两人随意看了会儿,就和他一道探讨起窗外的景色,还有古琴质量。
  门外跟着一批持剑的随从,均对原本的职责不闻不问,好像早有吩咐,统统守在原地不动。
  亏他还临时准bèi
  了多套说辞来对付调查,洛忠想象中的紧张对局实jì
  成了这样:
  何音摸摸古琴的花纹向两人问道:“冼乐公主骄纵无度,用的东西向来都是最好的,不说这座翻新过的阁楼,就是旁边的狐皮披风,还有这架琴,都是极品。你们可知dào
  这琴从何而来吗?”
  慕亦直言:“这里就属老爷最懂乐器,还望赐教。”一旁的洛忠也如此应答。
  谁知何音笑道:“我也不清楚,所以才问你们来着。”
  这明显就是调笑,但是洛忠还没有松懈,怕就怕何音城府深,是只笑面虎,一不小心露了马脚就不好了。
  “传言冼乐公主府中有两架绝世好琴,一架随她一起被软禁在这里,另一架失踪多年。”说到此,何音站了起来,背起手望向洛忠,眼神炯炯。
  “冼乐身边常伴有一名乐师,名曰忻橖,此人琴艺极高,鄙人不才,向她学得点滴业已谋生至今。现今师傅她老人家隐居归来,于城外静养,向我嘱托诸多琐事,念起她一熟人之女远嫁京城,恰又是你们云家,所以百般关照我定要找个机会让她俩见上一面。”
  “娘子何名?”
  “衷瑢。”
  远嫁而来的外地娘子每年都有好几个,洛忠对此不甚关心。且衷瑢进府后都只用闻月娘这一称呼,云长天书信一封也未提及侍妾姓甚名谁,只说好生招待她就是。
  他没头绪,追问:“嫁于哪位郎君?”
  这倒是问住何音,他来时师傅也没说得详细。
  “司乐莫怪,洛忠一向对家事不甚上心,待家中娘子们避暑之行结束归来,我定一一问过。”洛忠作揖谢罪道,低头时却是心想何音应该弄错了,或者更大可能是有意在试探他,家中并未有一娘子名唤衷瑢。
  何音与慕亦诧异地互望一眼,好似在用眼神对话:“老爷你是不是记错名字了?”“怎么会?我记得清清楚楚。”
  这么一来,三人均很尴尬,还是慕亦笑着解围道:“既然一时半会记不起来,况且娘子们都四散各地,倒不如这事先搁一搁?”
  洛忠及时回应:“对对对,这昨晚的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两位既然是奉命前来,还是赶紧调查清楚得好。”他怕他们之前只是试探,主动提起主题避嫌。
  何音终于往四周仔细看了一眼,笑道:“想不到长年无人居住的地方竟能一尘不染,想必是云副尉为迎接我们仔细清理过的吧。”
  洛忠神经抽紧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不过还好何音解围道:“我俩也只是听上头的话来逛一逛,毕竟陈年旧事了,何须再提起,免得又是腥风血雨。你大可放心,这件事只传到大公主那里,让大公主给断了消息,陛下暂时应该听不到。”
  洛忠感到额头上有一阵细密的汗珠泛凉,拱手垂头说道:“大公主相助,我们云家无以为报。”
  “上头这次之所以出手,可不是为了云家,但闻副尉年纪轻轻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前途不可限量。”何音夸赞道。
  这摆明了是什么意思,他推辞道:“洛忠只是一无能武官,不懂政局。”
  这仅是第一次过招,何音一点都不心急,缓解氛围道:“云副尉何必紧张,大公主也是一心求贤,你不愿意她也不能逼迫你做门客。”
  “只是今日之事……”洛忠的汗珠聚在一起滑到了脸上。
  “今日就当我和慕亦替大公主来拜访副尉和各位娘子,来之前大公主还让我带了点东西,就当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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