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香炉紫烟(七)
我拧开军用水壶灌了口水,身体里仅有那么点儿热气,似乎都被冰冷的水吸收了,忍不住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一股热气从鼻孔、嘴里喷出,多少冲淡了牛奶般粘稠的浓雾。
月饼冻得脸色煞白,爬山涌出的热汗,顺着头发“嘶嘶”冒出,活像一个小型蒸笼。
“南瓜,你确定秘密是在香炉峰,不在瀑布?”
我刚要说话,被潮冷的雾气呛进嗓子,咳嗽了好半天。此时,已是上午十点左右,太阳与香炉峰几乎处于一条直线。由峰顶鸟瞰而望,一条绵延数百米的河流,时隐时现于茂密树林,水声潺潺,汇至秀峰缺口,倾泻而下,转成轰轰如雷的秀峰瀑布。
起早登山的游客,三三两两观望瀑布,从这个高度看下去,如同一群搬弄食物的蚂蚁。
我心里更加明了,大概有了几分思路:“没登上峰顶,我也不是很确定。”
“现在能确定了吧?”月饼从背包里摸出数十根桃木钉,并排别在腰间,“要不白爬了两个多小时的山。”
“什么叫白爬?山顶看到的景色和山下能一样么?”我寻了块儿略微平整的岩石坐下,冰凉的岩面把我冻得又蹦了起来,“但凡唐诗,大抵是借物咏志。简单来说,前两句是景物描述,后两句是抒发心情。”
“请南老师继续。”月饼别好桃木钉,又捣鼓着装着各种蛊的瓶瓶罐罐。
“孺子可教啊!”我做“月无华你老老实实听着”状。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月饼做“南晓楼你少废话,赶紧直奔主题”状。
我抬头看看太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也就不绕圈子:“既然是借物咏志,从《望庐山瀑布》里逐句分析,前两句暗藏着时间、地点、方位的线索。你看那条形成瀑布的河,三千尺差不多有了吧?从咱们这个角度望下去,才能符合‘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意境。也就是说,李白这首诗,其实不是写在初见秀峰瀑布,而是由瀑布登至香炉峰,进行的大写意景物描述。”
“借物,是香炉峰、太阳、紫烟、瀑布、秀峰,那么咏志是什么?”我也不等月饼接话,自顾自说着,“自然是提示隐藏秘密的真正地点。”
“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古代诗词》没及格啊?害得我也跟着补考。”月饼这句话差点没把我噎死。
“是谁前一天晚上,说月明星稀,适合喝酒?一直喝到太阳照常升起?”提起这事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别打岔!咱们从秀峰瀑布爬到香炉峰,有两件事很异常,你发现没?”
“从山下看香炉峰的雾气,由白转红。爬到山顶,反而是纯白色……”月饼整理好瓶瓶罐罐,摸着鼻子想了一会儿,“再没想到别的事。”
我指着李白那座矗立在瀑布前的雕像:“既然是望瀑布,雕像是不是应该面对秀峰?而不是背对着?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游客是来看瀑布还是看石头李白的?这完全脱离了这首诗的文化底蕴。”
“这算什么异常?”我第一次看到目瞪口呆的表情出现在月饼脸上。
“中国自古以来,建筑物都方向、摆放、位置都是很有讲究的。这么有悖文化背景的明显错误,换个角度想,其实是在用错误做正确的提示。”
月饼没有言语,很认真地听我分析。从我认识月饼时,就很敬佩他的这个优点——帅气、高大、多金、精通蛊术、智力体能超乎常人的月饼,拥有着极难得的谦虚。对于不擅长的事情,更愿意倾听学习而不是妄语自大。
刚至秀峰瀑布,我就觉得雕像位置蹊跷,因为不想月饼参与此事,所以很肯定没有任何发现。
李白雕像,位于八门的休门,吉门。坎水得乾金而生,于人为中男,上有兄下有弟,从容休闲。坎宫处冬季最寒冷季节,万物休息冬眠,故古人命名为休门,乃休养生息之地,也是为吉利之门。
休门属水,旺于冬季,特别是子月,相于秋,休于春,囚于夏,死于四季末月。休门居坎宫为伏吟,居离宫反吟,居巽宫入墓,居坤艮二宫受克,居乾兑二宫大吉,居震宫次吉……
我来了兴致,讲得口沫横飞。月饼终于放弃谦虚,彰显学渣听不懂老师讲课的不耐烦:“说人话!”
“建雕像的人在提示,李白找到了‘仙府’,仙人们安居乐业,其乐融融。庐山极冷,也符合坎宫的特性。”
“会不会是他建造的雕像?”月饼扬扬眉毛,问到了很关键的问题。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雕像建于现代,种种迹象线索表明,倒是大有可能。
月饼摸出一根烟,凑在鼻端闻着,看样子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自从月饼从北齐古墓出来,很喜欢闻烟而不是抽烟。每当我看到月饼这个举动,就有些“他是不是本人”的错觉。
一个人,很难做到,突然改掉多年的习惯,养成另一种习惯。
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月公公,问你个事儿。”
“嗯……”
“我记得之前的你,从来不闻烟。”
“哦?”月饼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是么?没想到,你观察还挺仔细。”
山雾很浓,烟气笼着月饼的脸,更加模糊。而他这句回答,很不符合平常的状态。最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虽然看不清楚,但我依然能感受到,月饼看我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慌、紧张地神色。
“南晓楼,其实,有时候,”月饼缓慢地、缓慢地,向我一步步靠近“想得太多,也不是好事。”
也许是心理作用,月饼的声音非常陌生,而这句话似乎有更深层的含义。我心里一惊,暗暗把军刀扣在手心,正准备后退几步,却发现双腿如同钉子楔进岩石,根本动不了。
忽地,月饼消失在浓雾中,只听见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四面八方传来,最终在身后停住。
我如同中了定身术,筋脉肌肉僵硬,根本无法动弹:“你到底是谁?”
“你的好友,月无华啊。”脖颈处感到一丝热气,森冷的低语在耳畔响起,“你是不是感到全身僵硬,不能动了?”
“你给我下了什么蛊?你把月无华怎么了?到这里来到底是什么目的?”我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只盼着拖延片刻时间,想出应对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