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沉沦寂灭

  走入蔡琰所在的木屋之内,烛光微弱,光线昏沉的屋内,蔡琰坐在墙角,屈膝抱着双腿,埋其中,看上去楚楚可怜,彷徨无助。
  郭嘉走到她面前盘腿而坐,歪着脑袋注视着她。
  感觉到有人在面前,蔡琰许久才扬起脸,昏暗之中看清是郭嘉之后,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虽然面带风霜,却依然精神不错,郭嘉原本以为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处于陌生险境之中定然方寸全失,惶恐不安,没想到与她那一双灵韵流转的眸子对视时才知道自己错了。
  “是杀是辱?”蔡琰一脸淡漠之色,毫不畏死,也不惧辱,光是这份胆色足以令天下八成男儿汗颜羞愧。
  郭嘉用手支着歪斜的脑袋,淡淡问道:“你为何行刺我?”
  “你不该杀?”蔡琰与他对视,目光炯炯,却毫无恨意。
  这让郭嘉有点儿闹不明白,按道理蔡琰行刺他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卫仲道,但是此时此刻仿佛二人之间并无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尽管蔡琰言语咄咄逼人。
  “就因为卫仲道?”郭嘉反问。
  蔡琰默然不语,只是肃容凝视郭嘉。
  长叹一声,郭嘉点了点头,起身说道:“等我身体好转些,会给你一个交代。”
  接下来几日郭嘉安心调养,前往周边县城打探消息的张辽和高顺如期归来。
  “小太公颍川家业全被充公,据说戏志才率乡亲离去,行踪不明。”张辽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郭嘉,至于郭嘉成为钦犯的事情,众人早已知晓。
  郭嘉想了想之后说道:“志才与元直定然会去冀州与甄家取得联系,只要甄家一天没有对外宣布解除我与甄姜的婚约,暂时而言,甄家还是朋友。”
  众人围在郭嘉面前,目露期盼之色地看着他,甘宁沉声问道:“小太公,下一步有何打算?”
  下一步?
  郭嘉现在也已山穷水尽,他亦不知前路在何方,可是面前这些人几乎将命都卖给了他,他又怎能辜负他们的一片美意,尽管他已有了归隐山林的打算,但话到嘴边,始终难以启齿。
  最终,郭嘉只是说:“明日我要出趟远门,待我回来后再作打算。”
  众人一听,萧义立刻慌忙道:“小太公要去何处?我与三哥陪你一起去。”
  郭嘉却摇头道:“不必,我虽是朝廷钦犯,但并没有人特意追捕我,只要我遇城不入,走僻静远道避人耳目即可。”
  听到郭嘉这么说,代表他心意已决,众人也就没再坚持。
  翌日清晨,郭嘉驾着一辆马车朝西面而去。
  正如郭嘉所言,他这次走的都是偏远小路,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人。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坐在马车中的蔡琰实在忍不住了,终于掀开帘子逼问郭嘉。
  看着两旁荒凉山野的景色,郭嘉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吊儿郎当地哼着歌儿,丝毫不理蔡琰。
  两日之后,前方一座县城映入眼帘,郭嘉在一处密林之中掩藏好马车,牵马步行,蔡琰跟在他身后一言不,直到出了密林之后,郭嘉伸手一指前方县城,说:“前方就是安邑县,河东卫家根基就在城中,你可以自己去了解卫家,我就在这林子里等你十日,十日之后,我自行离去,之前,你若想回来杀我,悉随尊便。”
  面露疑惑的蔡琰犹豫片刻后,还是抬起莲足朝安逸县城而去。
  可是那县城远远望着好似很近,但蔡琰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还没进城,身体困乏,腿脚酸软,险些栽倒在路边,幸好一位年长的农户看到她体力不支的样子,将她请入田野边上的茅舍之中,盛了碗水给她解渴解乏。
  休息片刻,蔡琰望着这家徒四壁的茅舍,问那好心的老人:“不知老丈是否听过去年生在安邑县城外的凶案?”
  老人面色一变,慌忙摇头道:“没,没听过,没听过。”
  蔡琰心中起疑,卫家嫡子惨死连带随行三十六人陪葬,怎么会有人不知道?何况还是住在安邑县外不远的人,距离事地应该很近才对。
  若有所思的蔡琰对老人诚恳道:“小女子来安邑避难,但听闻此处生过惨案,生怕城中不太平,因此想打探一二,若老丈知道,请知无不言。”
  老人苍老的面上浮出犹豫之色,半晌后才下决心似的说道:“唉,去年确实有一桩血案在此处不远的地方生,也就是不到安邑县城门一里之处,当日,死了三十八人。”
  “不是三十七人吗?”蔡琰面露疑惑,当日郭嘉犯下血案,可是留下血字,上面写得清楚一枚铜钱买下河东卫家三十七条人命,怎么就多了一人?
  那老人唉声叹气一番后,面露不忍状说道:“河东卫家当日死了一个嫡子和家中侍卫奴仆三十六人,而在此之前,还死了一个不满六岁的娃娃。”
  蔡琰难以置信:郭嘉连孩子都不放过?
  于是追问道:“当日究竟生了什么?凶徒竟然连孩子也下得去手吗?”
  老人眼角落泪,抹了抹之后才继续说道:“唉……”
  当老人将当日生的一切说完后,蔡琰目露呆滞,好半天才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低声自嘲道:“其实早该猜到了。”
  蔡琰转念一想,又问道:“那这河东卫家在安邑待百姓好吗?小女子将要去安邑城中避难,还请实言相告。”
  老人长吁短叹之后只是摇了摇头,再不说什么。
  离开老人的茅舍,蔡琰趁天黑前进入了安邑县城。
  刚准备找间客栈投宿,却不料一公子哥迎了上来。
  “这位小姐,在下卫诚,表字明道,有礼了。”
  公子哥还在行礼,蔡琰却淡笑道:“明道兄连小妹都认不出了?”
  卫诚听到声音,略有些耳熟,抬起头仔细一瞧,现面前满脸风尘却难以遮掩国色天香的女子,竟然是旧时,原本应该是已经嫁给他哥哥,成为他嫂子的蔡琰!
  这下卫诚半天没回过神,刚才在城里乱转,只觉蔡琰颇有姿色就上来搭讪,却误打误撞碰上熟人,惊喜地说道;“哎呀,原来是蔡小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蔡伯父可是四处派人找你呢,连我河东卫家都接到蔡府送来的急报了。”
  蔡琰知道自己失踪多日,父亲必定各方打探,河东卫家接到消息并不奇怪。
  “你来河东可有人随行?”卫诚眼珠一转,试探性地问道。
  蔡琰望着一表人才锦衣袖袍的卫诚,微微一叹,轻声摇头道:“无人随行亦无人知晓。”
  顿时,卫诚眼中露出了惊喜之色,但很快便掩饰下去,他朝蔡琰提议道:“我在城外有处私宅,可接待蔡小姐小住几日,不知蔡小姐意下如何?”
  蔡琰抬头望了望昏暗下来的天幕,心中有些冷,淡淡道:“明道兄美意,小女子自当遵命。”
  “好好好,不如这就去吧,待明日我禀明父亲,过些日子再送蔡小姐归去。”
  说罢急忙带着蔡琰出城,一路上时不时左张右望,一副鬼祟的模样,蔡琰面色淡然地随他而去,却早已将他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微微冰凉的心再覆一层寒霜。
  城外依山傍水处确有一处私宅,地处偏僻,亦无大道相通,若无人领路,恐怕难以抵达。
  蔡琰见这宅院建的隐蔽,外观朴实平凡,走进之后却别有洞天,池塘假山,红木凉亭,百花丛生景致怡人。
  宅院很大,蔡琰跟着卫诚走到一间厢房之中,房中摆设倒也雅致,墙上题着名诗绝句,窗台上紫檀香如麝如兰,精美酒具摆放在桌上,青纱罗帐之内,大红合欢被透着喜气整齐铺着。
  一只手抚在了蔡琰的肩上,仿佛早有准备一般,蔡琰淡漠道:“明道兄,这宅子该不会早就是为我准备的吧?”
  卫诚听她口气,知道名满洛阳的才女已经知道自身处境,一路谨小慎微之后,他此时此刻志得意满地倒了一杯酒,面带得色地说道:“你是第十七个走入这间宅院的人。”
  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之前纳入眼底的优美景色全然变得肮脏丑陋,蔡琰昂着脑袋望向窗外的景色,漆黑夜色,山林寂然,一股沉沦与寂灭仿似近在眼前。
  “难道你就不怕你兄长泉下有知,不放过你?”
  卫诚放声大笑,好像听到天下最可笑的笑话,而后仰头饮下杯酒,一边走向蔡琰一边笑道:“这宅子就是卫仲道留给我的!顺便还有他囚禁在此的十三个小妾,你以为和你吟诗作对的卫仲道是什么人?现在他死了,卫家就是我承继家业,他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蔡琰,也许在洛阳,我要百般讨好才能博你看我一眼,可在河东,就是天子来了想喝口茶,也得看我卫家赏不赏给他!”
  “为什么世上总有那么多夜郎自大的人呢?郭嘉一枚铜钱就能买下卫家三十七条人命,难道就没有想过旁人若是丢下百钱,你卫家有多少命供人家杀?”
  蔡琰轻轻一叹,尽管身后卫诚已经快要逼近,但她毫无惊慌之色,因为她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命运。
  卫诚可以玷污她的皮囊,却永远无法让她正眼瞧他一眼。
  从前,卫诚需要百般讨好才能让蔡琰投出怜悯的目光,今后,同样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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