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此去经年(一)

  第八十章此去经年(一)
  花田的丢失,对钟仪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钟函和燕惠都知晓后,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是看着他们的小儿子默默地将前几日清洗过的猫食盆收走了。
  那么钟仪正在做些什么呢?
  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坐在床上,听着窗外喜庆的爆竹声响个不停,又有春节嫁娶的人家,更是将唢呐吹得十分响亮。
  一连几天,钟仪都待在小阁楼里,看看书,练练字,似乎总是出现了幻听,听到熟悉的“喵”,有的时候就会惊喜地睁大眼睛,立马回头去看,结果却总是相同的——地板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猫窝躺在那里。
  偶尔也做起了梦,不过却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想念的,想要他们回来自己身边的人,还有事物,都离迷离的梦境远远的,似乎躲起来,故yì
  不去见他。
  终于,有一天,天气晴朗,一扫之前的风霜雨雪。
  钟仪撑着下巴,看着窗外。
  他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什么,他想叫园丁过来送铲子,后来才想起来,园丁早就被辞退了。
  燕惠的病情总不见起色,又或者是好一些,然后再过几天,又加重一些,药材都是用好的,才勉勉强强地维持着燕惠如今孱弱的病体。
  云英书院里的老头子很多,大多是喜欢倚老卖老,论资历,论年届。
  钟函年轻,却又有才华,平日带人和气善良,招了人嫉妒,钟函自从燕惠生病之后,分了心,被那些老骨头抓住把柄训斥了一顿。
  似乎这些还不够,一点也没有念什么情分,钟函一日早早去了书院之后,发xiàn
  自己的书房门被锁起来了,再后来,才传来了姗姗来迟的消息,说是钟函被书院辞退了。
  钟函听了,没有做声,安安分分地收拾了琴谱和书籍,将书房从头到尾地打扫干净后,关上了门,从此,再也没有去过云英书院。
  钟仪是丝毫不知dào
  这些事情的,钟函寄过来信上总是提起好的,有着希望的,全然没有提起自己被排挤,被辞退,燕惠依旧在生病等等。
  钟仪问钟函:“那,爹爹以后打算做什么?”
  钟函放下毛笔,侧头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神色平静:“以后吗?可能还是会去找个书院做夫子吧。”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这是澜沧书院的,就是你哥哥……”钟函顿了一下,钟仪反而没什么表情:“那恭喜爹爹啦。”
  钟仪冲爹爹微微一笑:“我就知dào
  爹爹总会有办法的。”
  钟函也笑了,却又将信收回了抽屉。
  钟仪对此略微有些疑惑。
  尔后想到了钟礼,钟仪心里面依旧是难过。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钟函执笔,看着小儿子有些孤寂的背影,话语脱口而出:“小仪,阿礼,阿礼他可能回不来了。”
  钟仪只是侧过头,露出好kàn
  的侧脸:“嗯。”
  他又转回头,走了几步,道:“我知dào
  ,或许,他该回来的时候是会回来的。”
  钟函堵住了,讷讷道:“放心,他很安全。”
  “……”钟仪还是回过头了,认真地看着钟函:“爹爹,你知dào
  阿礼在哪儿?”
  钟函低下头,摇了摇:“不知dào
  ……我觉得,他还好好的,你不要担心。”
  钟仪心里有些奇怪,点点头,转过身去,走出了门。
  这一天,阳光明媚,钟仪摞起袖子,去了小花园。
  在花田喜欢的冷叶木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将花田喜欢用的小猫窝,小挠子,吃饭的猫食盆,喜欢的小玩具全部都放在了里面。
  他白皙的手捧着泥土,轻轻地掩埋上去,轻轻地,轻轻地,似乎在和陪伴他长大的那只小花猫做着最后的告别……
  几日之后,钟仪发xiàn
  自己穿着的狐裘衣摆处破了,便打算拿去给阿蓉缝补,刚出了小阁楼,路过了庭院,突然听到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谁?
  钟仪听着声音,转身,看见了不远处的两个人。
  一个丹青色的素袍,一头墨发垂在身后,只裹着纯色的毛袄,身材清瘦,显然是钟函。
  另一个人身材高挑,穿着深色的大氅,似乎在低声同钟函说着什么。
  那个长的很好kàn
  的韩王爷?
  钟仪倏尔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每次看见韩王爷都会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事。
  面上浮起了微笑,轻轻地走了几步。
  两人的谈话声清晰了起来。
  韩懿道:“听我的,好不好?”
  钟函垂目,犹豫道:“可是……”
  韩懿握住钟函干净修长的手,与他额头相抵,轻声道:“去我府里,像以前一样。”
  “……!!!!!!”
  钟仪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幕。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红了白皙的脸颊,耳垂也是粉红色的,那个沉稳高贵的韩王爷,就如同对待情人一样,温柔地在他耳边低语,脸上带着轻笑。
  钟仪躲到了身旁的松树丛下,浑身发冷。
  一双手,交握着,戴着祖母绿戒指的食指轻轻抚摸着爹爹的耳垂,然后是淡色的唇,一个占有欲十足的拥bào。
  或许是害pà
  ,又或许是别的原因,钟仪不受控zhì
  的浑身颤抖,手脚冰凉,心口似乎没有了热气,眼眶却湿润了起来。
  在泪眼中,钟仪迷蒙地看着爹爹依偎在自己以前看了一眼,就面色发红的韩王爷的怀抱里,又看着二人十分自然交颈而吻,目光缠绵又多情,似乎全然忘记了所在何地。
  待到那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开,钟仪依旧像是着了魔怔一样,傻傻地坐在那儿,久久不动。
  “啪——!”一连串爆竹声又震耳欲聋的响了起来,钟仪被震醒了。
  他迈开腿就跑,跑到了燕惠的庭院里,到了门前,却犹豫了。钟仪穿着雪白的棉袄,上面沾了不少泥土,他看着自己怀中柔软的狐裘,才想起,这是韩王爷曾经送他的。
  就像是小时候想找娘亲庇护安慰,却怕自己身上的刺也会戳到娘亲柔软的衣服上,钟仪一步一步,退开了,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咳嗽声,他转头,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庭院。
  孤独、不安、疲惫、失望、伤心、愤懑,多种消极的情绪如同一团黑雾缠绕在钟仪身上,他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躲在了自以为安全温暖的小阁楼里,独自面带着恐慌。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人来安慰他,保护他就好了,或许只是一个拥bào
  ,都可以给予他一点鼓励,告sù
  他要学会坚强一些。
  然而没有,连那个自小陪在钟仪身边的调皮小花猫都已经离开了。
  他伤心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可以避开所有的伤害和欺瞒,好像就可以感受到一点温暖,好像当有一双手搭在自己肩头的时候,自己就可以被解救了。
  没有宽厚的胸膛让他哭泣,也没有熟悉的香气温柔地安抚自己,没有温和的话语鼓励自己,也没有圆亮的猫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天黑的时候,钟仪抬起了头,恍惚中看见房间亮起了灯火,而日思夜想的钟礼正坐在面前,微笑地看着自己,说:“小仪,别哭。”
  三月初,钟仪坐上了马车。
  前几日,钟函微笑地告sù
  自己,他找到了差事,要去那些王侯府上做琴师,事情不多,清闲的时候就陪着燕惠。
  钟仪低下头,又抬起头,便是一张笑脸:“那爹爹也要努力了。”
  钟函笑了:“自然。”
  他摸摸钟仪的头,如同呢喃自语般:“都长大了,都长大了。”
  钟仪顺从地让钟函抚摸着他。
  然而,他的心中如同明镜般了然。
  他离开时候,燕惠很难过,用一双憔悴的双眼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水色,这幅样子,倒还像是她年轻时候的模样。
  “娘亲,照顾好自己。”钟仪如是说。
  燕惠点头,笑的温柔,道:“小仪,等娘亲身体好了,给你做好吃的。”
  马车颠簸,钟仪看着空荡荡的角落,他抬起头,努力不让自己流出有些丢人的眼泪。
  但是,冷风一吹,那些难过的泪水还是涌出来了。
  或许,有些事情,有些人,拥有过了,便是永恒。
  钟仪回到了锦和苑,又变成了勤勤恳恳,认认真真的钟仪。
  傅三易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和成捆成捆的崭新书籍高调地回来了。
  尹子重依旧是他哥哥来送他,不过只是送到了楼下,钟仪下楼,刚好碰见了两人。
  钟仪微笑,道:“怎么不上去坐坐?”
  尹子卿语气温和,回答道:“不了,我还有事情,就不上去了。”
  尹子重接过自己的行李:“哥,你先走吧。”
  尹子卿道:“好好照顾自己。”他看向钟仪,笑道:“后会有期。”
  钟仪笑着挥挥手,道:“后会有期。”
  看着尹子卿离开的背影,钟仪道:“你哥哥好俊啊,走路也那么挺拔。”
  尹子重面无表情:“嗯。”
  钟仪哈哈一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上了楼。
  推开门,傅三易正提着一大包小肉干,蹲在地板上,掀起钟仪的床帘对着床底,“柔声”喊:“花田,花田小猫猫,快出来~~~好吃的小肉干哦~~~!”
  钟仪:“……”
  尹子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