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碎裂(二)
韩懿端坐在宽大的软椅里,左手持着酒杯,放到额头边,侧过头看着钟函。
倏尔,伸出右手,猛然将钟函拉入怀中。
钟函坐在他怀里,扭过头去不看他。
韩懿面色冷淡,随手将酒杯放在钟函唇边:“喝了它。”
钟函道:“我不喝酒。”
韩懿的手一动不动。
钟函回眸,韩懿依旧是看着他的,无奈地就着他的手喝下了。
酒水绵柔,回味无穷,带着几丝甘冽和清纯,一如天空上淡淡的星光。
韩懿放下酒杯,环住钟函,将下巴搭在钟函的肩膀上,低沉道:“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准许你离开,或许,你现在还是我的。”
钟函身体微微一颤,低头道:“你喝醉了。”
韩懿闷声笑了:“这点小酒能把我灌醉?”他伸出手摸了摸钟函的耳垂,“那本王问你,这些年……想不想我。”
钟函躲开他的手,要从韩懿的腿上起来,板着脸道:“别说胡话了。”
韩懿死死地抱住钟函,怡然自得,唇角愉快的勾起:“别生气……好久,好久你都没有和我这般亲近了。”韩懿环住钟函的腰,低声道:“你说,当年你明明爱慕我,为何又逃走了呢。”
钟函面色不动,看着远处摇摆的杨柳:“这不是我们现在说的话了。”
韩懿苦笑几声,又逼问道:“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钟函回头,两人距离十分贴近,他一字一句道:“韩懿,我们不是少年了,各自成家,若都还怀念少年时候的情分,便做个知己,为何到了这个年纪,还纠缠些儿女情怀?”
说完,便径直站起身来,背着他道:“如若你想要个答案,我也可以告sù
你,年少之时,十分感激老韩王的厚爱,对于你,也只是手足之情。”
钟函转头看他,面色清冷:“如今,你我关系暧昧,倒是让我们都烦恼,何必至此?不如各退一步,现下你帮了我的忙,或许是念及过往情分,我也不甚感激,但是,若你再……再要挟我做一些苟且之事,还不如从此相忘,何苦如此?!“韩懿望着他,沉默,目光深沉如寒潭。
钟函拂袖,淡淡道:“告辞。”
韩懿开口,带着惆怅和细微的哀伤,道:“若我说,我一直想着你,那又如何是好?”
钟函头也不回,黑发在灯火之下闪着细碎的流光,他叹了口气道:“你是误会了,况且,你我之间,并没有所谓的世间情爱。”
韩懿迅速起身,一把拉住他,突然厉声道:“那你告sù
我,何谓世间情爱?!我又如何误会?!”
钟函被他用力地扣住双肩,吃痛,他面色不动,道:“韩懿,冷静些。”
韩懿深深呼吸,稍微放松了一些力道,他牢牢地锁定住钟函的双眼:“清之,我从未误会什么,我一直在等着你,不要这么快就否决所有。”韩懿微微垂下头,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细密,他低声道:“我,等着你。”
钟函看着韩懿低头的模样,心中的一大块似乎大片大片地塌陷了,他呢喃道:“韩懿,别这样。”
韩懿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痛苦:“你到底在害pà
什么?你爱那个女人吗?你和她有我们之间的默契吗?她有那么好吗?”
钟函不忍看韩懿失魂落魄的模样,伸出手抚摸他坚硬的后背,低声道:“韩懿,你不要这样,你这样,会让我难过……”
钟函愣住,一不留神,自己便吐露出了自己的心声。
韩懿低下头,钟函看不见他的神色,他眸色微动,道:“这些年月,我便是一直如此……”韩懿抬起头,将钟函轻轻搂入怀中:“你舍得吗?”
熟悉的冷香萦绕在鼻间,原先的别扭和排斥似乎去了九霄云外,钟函只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少年时候的韩懿也是如此安静地拥bào
着自己。
难道,自己……
韩懿声音有些沙哑,轻声道:“你知dào
么,我早已遣散了妻妾儿女,王府之中,只有我孤身一人,庭院里,你喜欢的花开了的时候,我总是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回到我身边,像以前那样。”
韩懿微微哽咽,道:“或许,只是妄想,也罢,在旁人眼里,我是个掌权有势的王爷,然而,只有我自己知dào
,我是个痴狂不得心爱之人的可怜虫。”
钟函摇头,心中痛楚:“不,不要这样说自己,韩懿,你我……”
夜晚的风有些凉,他浑身一冷,咬了咬唇,艰涩道:“你我若是相爱,怎么可以?这有悖人伦,况且,惊世骇俗的事情,不该发生在你身上,你是天之骄子,是老韩王爷的继承之人,不可以,不可以。”
韩懿察觉到他的退缩,用力地抱紧他,道:“不必害pà
,世俗之人的言论,我们为何要听?”他低下头,仔细地用目光描绘钟函的眼眸,温柔一笑:“若我舍弃这些荣华富贵,你可愿意同我隐居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
钟函怔忪。
夜色之中,男人的目光深沉,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和珍惜,一如既往的俊美面容,认真的神色却依旧像是当年那个倔强的王世子。
钟函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湿润了,泪水不受控zhì
的流了下来。
钟函一直看着韩懿,他不能回答他,就当他是残忍的吧,不愿意一口否决,断了这份情,也不能答yīng
他,让贵为王爷的他放qì
自己的所有,如若,不告sù
他答案,他会和现在一般痛苦吗?
两人对视,千言万语似乎都了然在对方的心里。
韩懿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庞,冰冷的祖母绿戒指摩擦过他的脸庞,如同泪水滑落的触感:“我等你,等到你需yào
我的那一天。”
钟函点了点头,双眼微红。
韩懿展颜一笑:“当你是答yīng
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根白玉簪,交给钟函,“若你哪日想到我,便来找我。”
钟函接过,低头不语。
你温润如玉,俊雅淡然,于绿帘之中奏曲,素指落琴,犹如天籁,我无意遇见,痴缠而梦,一生不得休。
那夜,铺天盖地的记忆席卷而来,韩王府如同一个隐秘的梦中局,来去的多情之人,无法抗拒。
钟函乘坐马车回府,推开门,径直去了书房。
点燃了灯火,钟函坐在书桌边,从袖中拿出了白玉簪,轻轻用锦帛包裹起来,放进了盒子里,又锁在了书柜的暗箱里。
翻开前几日研究的琴谱,脑海中浮现了钟礼的事,正在深思之时,抬眸一看,只见燕惠一脸憔悴,正站在门口,微微笑了:“还在想曲子?夜深了,该睡了。”
钟函心中大震,道:“惠儿……”
燕惠披着外衣,道:“怎么了?”
钟函道:“你怎么不歇息?”
燕惠惨然一笑:“否则,又怎么知dào
,我的夫君夜里还去韩王府拜访呢?”
钟函脸色发白,所持的毛笔掉落。
“啪嗒——”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
燕惠伸出秀气的玉手,将毛笔拾起。
钟函嗫嚅道:“我……我……”
燕惠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无碍,只是,不要骗我。”
此话一出,钟函更是堵住一般难受,说不出半个字来。
燕惠道:“函,去歇息吧。”
钟函指尖发白,低着头道:“我瞒了你,是我不对。”
燕惠伸手,拉住了钟函的手:“我无意责怪你。”
钟函叹息着点着头。
当晚,两人共枕而眠,却似乎有一层隔膜搁置在了中间。
钟函一夜无眠。
第二日,钟函便换好了琴师袍去了书院。
燕惠看着今日天色清朗,想到昨夜所说,笑道:“果真还是说准了,还是晴天人舒服。”
她走到了钟函的书房,细心地擦拭着昨晚上没有收拾的墨汁,又顺手擦干净了书柜上的灰尘。
突然,她看见了书柜底下露出来的一角。
“这是什么?”燕惠蹲下身子,扯出了那一角。
“信?”
燕惠看着手中的信,再弯下腰,俯身去看,发xiàn
了不少纸张。
燕惠颦起了秀美的眉毛道:“函什么时候也如此不收拾了。”
信因为贴在书柜之下,所以粘附上了灰尘,燕惠拿出小帕子认真的擦拭着外表的灰尘。
为什么不看看呢?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燕惠的手顿住。
想起了这些时候钟函的反常,昨晚瞒着她出门去了韩王府……
燕惠想了想,狠下心来:若是函怪罪我,那也无法了。
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出身在世家之中的燕惠,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如此私自看夫君的信件,她内心自责,却还是打开了。
“……小仪的信?”
燕惠回想到了那日,她兴高采烈地过来,钟函说没有小仪的信的那一回。
燕惠心中一凝:看来,函的确是有些事情瞒着她。
燕惠还是继xù
看了下去。
然而,等待她的,对她而言,非是一个天大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