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青春和爱情的伤痕

  夏炎发现小魏的警车来到自己村里的时候,胡正熙正坐在书桌前,在电脑前上网查看东南亚大米行情。电脑屏幕的网页上显示:上周五,越南5%破碎率大米报价为每吨365美元。
  郑贵财从门外走进来,他冲胡正熙亮了亮手机:“老大,夏炎发微信了,让咱们帮他一把。”
  “好!为了让他们尽快开工,就先帮他们一把!”
  郑贵财转身出了房门,他叫上另外一名马仔,一起来到院子里。马仔戴上头盔,骑上一辆摩托车,郑贵财戴上了一顶棒球帽,又掏出一副蛤蟆镜架在鼻梁上,抬腿上了摩托车后座。
  摩托车驶出了别墅,来到郊区的一条道路上。
  郑贵财让骑车的马仔减慢了速度,他伸手将一个小皮包扔在路边,随后他们驶入路边的小树林停了下来。郑贵财隐藏在树林中观察着自己扔在路边的包。
  一辆三轮车司机减速驶过路口,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小手包,他停车下来捡起手包,打开看时,发现里面有一部手机和几百块钱现金。
  三轮车司机四顾无人,拿着小手包进了驾驶室,开着三轮车走了。
  不久之后,三轮车司机就被小魏和大军截住了。
  小魏从三轮车的驾驶室搜出了苹果7PLUS手机,却接到了胡正熙打来的电话。
  胡正熙此时现身在城区的一处菜市场,正按照唐宋的计策展开行动。他戴着墨镜,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身上穿着一件冲锋衣,衣服领子竖了起来,无法辨认他的容貌。
  “你们也不要找黑蛇了,我早说过,如果他们不乖乖付钱还敢报警,黑蛇就会死——我说到做到,黑蛇现在已经死了!”胡正熙说完就挂了电话,他在走过一个垃圾箱的时候,随手将手机扔了进去。
  胡正熙消失在人群中。
  过了一会儿,一辆警车驶来,两名警察从警车上下来,一边看手机屏幕一边搜索着什么。
  一名警察走到垃圾箱旁边,在手机上拨了一个号码,不一会儿就听到垃圾箱中传来了手机铃声。警察抬脚踢翻了垃圾箱。
  警察从地上的垃圾中找到了胡正熙扔掉的手机。
  至此,黑蛇被胡正熙绑架并撕票的事似乎已经坐实了。警察即便找到了黑蛇的尸体,也不会再找夏炎的麻烦了吧?
  金正浩因为在黑蛇的店面里被捕,所以胡正熙绑了黑蛇,黑蛇的家属没有按约定付赎金,而且还报了警,所以,胡正熙杀了黑蛇。
  而且,黑蛇的尸体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就算能被警察找到,也很难再准确地判断出死亡时间。
  这就是唐宋想出的计策,他要靠这个计策,使警察把注意力转移到胡正熙身上来,不要再紧盯着夏炎,也不要再怀疑他。
  这里面唯一不完美的地方,或者说唯一的风险,就是警察知道黑蛇并不是出卖胡正浩的人。
  如果黑蛇活着落到胡正熙手里,他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出卖了胡正浩,因为承认了就是一个死。
  如果黑蛇活着落到胡正熙手里,他不承认自己出卖了胡正浩,胡正熙还会杀了他吗?
  警察会不会因为这一点不相信是胡正熙绑了黑蛇?
  但唐宋并不担心这一点,他觉得警察已经没办法搞明白胡正熙和黑蛇的关系了,反正黑蛇已经死了,要想证明不是胡正熙做的,难度非常大,有哪个警察会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呢?再说,胡正熙脾气暴躁,因为黑蛇的手下出了问题而严惩黑蛇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他的亲弟弟是因为黑蛇这里出了问题才被抓的。
  整个计策设计周密,一直在左右着警察的调查方向,一直在牵着警察的鼻子走,但唐宋心里毫无得意之感。
  为什么?
  因为这个计策,将他和胡正熙更加紧密地捆在了一起。
  前番胡正熙胁迫他印钞,今次胡正熙帮他揽过了黑蛇的案子,从此之后,他们是同路人了。
  他唐宋,和杀害嘉树的凶手,结成了同盟。
  能不恨自己吗?
  当他在病房中醒来,湘南高兴地告诉他手术非常顺利,而且创口也很小的时候,他的脸上甚至没有多少笑容。湘南只道是麻药还在起作用或是唐宋因伤口疼痛笑不出来,却不知道唐宋的真实想法。
  报社印刷厂已经换上了“春妮印务”的牌子。
  如今的领导是马春妮。
  马春妮高中时就和唐宋是同班同学,二人都是出身于农村,都是班里学习成绩很好的学生。他们从高二开始走得越来越近,高三时确定了恋爱关系。
  可是有情人并未成眷属。
  他们刚刚参加完高考,唐宋的父母同时遭遇车祸,肇事司机逃逸。唐父当场丧命,唐母需要巨额医疗费用救命。唐宋借遍了亲戚邻居也凑不够所需费用,最后只得向家里最有钱的同班同学江远求助。
  江远家里虽然有钱,却不愿白白借给唐宋,他们双方也都明白,就算把四万块钱借出去,唐宋恐怕十年二十年也还不上——那时候,普通城里人每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五十块钱左右。但江远家并没有拒绝唐宋,而是开出了一个唐宋不得不接受的条件——
  江远家知道唐宋学习成绩优异,高考成绩也差不了,他们提出,他们可以凑齐唐母所需的医疗费,也不用唐宋还了,交换条件是,要江远以唐宋的名义上大学。就是说,江远会拿着唐宋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去上大学,而唐宋,可以以江远的身份去上江远考上的学校,也可以换个名字来年再考。中间需要打通的关节,都由江家来处理。
  唐宋最后答应了江家的条件。江远由此得以就读省内最好的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政府部门任职。
  而唐宋却没有选择来年再考。因为父亲去世,母亲虽然捡了条命,却行动不便,康复很慢,实在无法供应唐宋再读一年高中。唐宋顶着江远的名字去了印刷职业学院。
  可以说,唐宋是为了救妈妈出卖了自己的前程。但是凭心而论,那时候唐宋并不恨江远,因为毕竟是江家救了自己老妈的命,再说,当时印刷职业学院毕业后的就业前景还不错,作为一个农村孩子,能跳出农门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已经足够令人羡慕了。
  唐宋对江远的憎恨,是因为马春妮。
  唐宋与马春妮都是在省城读书。二人家里都很拮据,为了生活不得不到处打零工做家教维持生活。二人互相扶持互相鼓励,颇有点患难夫妻的意思。后来唐宋早一年参加工作,每次发了工资就给马春妮寄钱,两人感情更加深厚。
  可马春妮大学毕业以后,被分到离山最偏远的一处乡村小学当老师。那里条件艰苦交通不便不说,四里八乡的光棍和单身男性村民常常到小学校周边转悠,以期能看一眼马春妮。有的人甚至大着胆子和马春妮搭讪。马春妮知道这些男人的心思,常常被他们的目光和只言片语搞得又窘迫又害怕。
  可她没有后台没有门路,唐宋也是。
  在山村小学校堪堪撑了一年,马春妮身心俱疲。大学时那么渴望工作,那么渴望领到工资,那么渴望与唐宋建立一个小家庭,而今,都因这三十公里的距离,都因这偏僻的山村,变得暗淡无光。
  马春妮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见到唐宋时的话语也越来越少。唐宋知道原因,也曾多方求爷爷告奶奶,但都是劳而无功。
  正值青春的马春妮,怎么甘心在穷乡僻壤虚度年华?眼看着严酷的现实将她之前对生活的美好憧憬渐渐粉碎,她的心扉,对另一个男人悄悄打开了一点点。
  这个男人,就是江远。
  江远其实从来不曾忘记过马春妮,但他也从未因为心里有马春妮而让自己寂寞。
  马春妮是所有男人的梦,江远坚定地这样认为。但他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对能追求到马春妮根本不抱希望。简单来说,就是自惭形秽。所以,他对马春妮的追求仅限于高三时那一封没有回音的情书。在顶着唐宋的名字上了大学以后,因为马春妮也是想当然的知情者,江远更没有勇气去追求马春妮。
  转机出现在江远回到本市工作以后。
  实际上,江远入学以后,就改回了本来的姓氏,同样,他家里也替唐宋办了同样的事。
  江远的爸爸是老江湖,虽然只是一个村支书,却有广泛的关系网。江远有一个堂叔在省里任职,没费多少力气,就让江远进入了离山市委组织部工作。组织部是个人人都不敢轻视的部门,江远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科员,却因高学历和年轻被很多人仰望。组织部的光环和少年得志的感觉,让江远的自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野心和欲望。
  这使他又想起了他从来不曾忘记的马春妮。
  命运很快给了他机会。一次,他随领导去教育局考察干部,意外地与马春妮重逢了。
  马春妮当时是因为要评职称去教育局填表,顺便向政工科的人诉说了希望调动工作的请求。对马春妮来说,教育局是能决定她命运的地方,教育局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不敢得罪。可教育局的所有人都对江远一行毕恭毕敬。只因为二人工作岗位的差异,马春妮已无法在江远的心目中维持女神的地位——女神是只能仰望的,而今江远对马春妮不需要再仰望了。
  邂逅马春妮的当天中午,教育局领导宴请江远一行,江远热情邀请马春妮参加。教育局的领导看出了江远的心思,也帮着劝说马春妮同往。就这样,马春妮与平时求见无门的领导坐到了一桌上,领导甚至还主动给马春妮敬酒。
  江远放低姿态,尽最大努力使马春妮在场上不那么尴尬。
  觞筹交错间,第一次喝酒的马春妮面若桃花,言谈举止间露出的那一份局促和不安更让江远觉出了自己的优势。
  老江家最擅长做交易。在以后的半年中,江远精心设计,步步为营,终于以明确的工作前景诱使马春妮同意嫁给自己。而且,他给马春妮选定的工作单位是当时极其让人羡慕的外贸公司。当时只有外贸公司有进出口权,邓公南巡讲话之后,离山边贸生意非常红火,外贸公司的员工福利待遇人人羡慕。
  早已厌倦讲台的马春妮无法拒绝。
  而对马春妮倾注了全部热情的唐宋则从此不再相信爱情。马春妮嫁给江远之后,唐宋娶了在厂里食堂帮厨的湘南。
  是的,唐宋和湘南的感情,是在婚后培养起来的。
  马春妮自从去了外贸公司以后,发现了新世界的入口,发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自我。她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环境,很快就褪去了小学老师的青涩和拘禁,出众的容貌使她无往不利,而她也在一次次的胜利中蜕变着。
  后来,她理所当然地成为离山最大的民营外贸公司的领导者。
  再后来,她让江远从轻工局副局长的位置上辞职,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离山造纸厂。
  再后来,他们买下了唐宋供职的报社印刷厂。
  马春妮对唐宋来说是背叛,是绝情,是势利,更是深深的伤害。而唐宋对马春妮而言,则是纯真无邪的爱,是青春最美好的回忆,也是深深地愧疚。
  马春妮一直希望能有机会为唐宋做点什么,以减轻内心对唐宋的愧疚。所以,她在听到老黄报告唐宋的消息之后,马上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关心。
  “马总,我和唐宋家联系过了。唐宋昨天刚动完手术,手术很顺利。”站在马春妮装潢一新的办公室里,老黄表功似地向马春妮汇报。
  “最后确诊是什么病?手术就可以治好了吗?”马春妮的关切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我问了问他老婆,说是一种比较少见很容易误诊的病,好像甲状腺出了问题,会让人的骨头缺钙,动了手术就没问题了。”
  “什么时候出院?”
  “一周,一周以内就能出院了。”
  “到时候咱们派个车,你辛苦一趟,把他接回来吧,他刚出院,打车赶火车什么的肯定不方便。”马春妮说。
  老黄见马春妮对唐宋如此关心,满口应承道:“马总放心,我和老唐我们关系老铁了,我去接他他肯定高兴!”
  老黄哪里想到,唐宋对此非但不高兴,而且是非常不高兴。
  唐宋当时正躺在病床上输液,湘南从病房外推门进入,脸上喜滋滋地对唐宋道:“老黄这人还行啊,我前两天在电话里怼他他也不记仇。”
  唐宋懒洋洋地:“他说啥了?”
  “他说,等咱出院他要开车来接咱们,是你们的新领导马总特别吩咐的。”
  没想到唐宋一脸厌恶:“不用。我又不是不能走,咱们坐火车回去。”
  “老唐你咋了?人家好心好意来接咱们……”湘南对唐宋的反应很吃惊。
  唐宋打断了湘南的话:“我说不用就是不用!”
  “咱们俩回去光车费也得五百块钱呢……”
  唐宋更加不耐烦:“那你跟他车回去!”
  湘南小声嘟囔:“越来越不讲理……”
  唐宋脸色难看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湘南。
  一个人戴着头盔骑摩托车开进了寒山印社的院子——尽管他不知道这个破落的小院子叫这个名字,但也不妨碍他找到这个地方。
  夏炎闻声从屋里出来,郑贵财摘了头盔,和夏炎一起走进屋里。
  郑贵财之前来过这里好几次了——他把印钞所需的凹版印刷机分批运到了这里。
  “机器都装好了?”郑贵财问。
  “装是装好了,还得他来调试。”
  “什么时候能开工?”
  “他今天出院回家,明后天可以。”
  “已经给你们宽限时间了,不要再往后拖了。”郑贵财警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