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行者(二)
所有人都知道生了什么,在人丁稀少的草原,露水夫妻倒也落了个实至名归。
行商们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极大的放松,自是睡了个好觉。
来而不往非礼也,翌日清晨,便由商队领队关瑜元出面,向谋剌鄂逻赠送礼物,表达商队真挚的谢意。
一进毡帐,关瑜元便感受到来自谋剌鄂逻的关怀。
“亲爱的唐朝朋友,远道而来的客人,昨晚可歇息的还好。族中的女子可还合各位客人的心意?”
关瑜元闻听此言,自是单臂贴肩,回礼道:“感谢葛逻禄兄弟的热情款待。鲜美的奶茶解去了我们的乏意,动人的姑娘带来了暖暖的家味。我们这些中原而来的商人,自会用最精美的货物与葛逻禄的兄弟分享。”
谋剌鄂逻待他行完礼却是迎了过来,紧紧的抓住关瑜元的双手,和声道:“唐人的兄弟啊,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很不容易,今日便要互贸确是有些不近人情,但族里的情况想必你们也多少了解几分。大唐的定制可是苦了我们这些小族了。突骑施人还能从西域粟特人那里贩来商货,我们这些仰仗天朝的小族可是炸开锅了。如今族里的粗茶,绸缎都是奇缺,你们的到来真是解了我们的大急了。”
大唐在边关的主要州县都设有互贸点,但却着实有些不近人情,不合情理。一是互贸点数量太少,不足以满足所有牧民的需求。二是,互贸点大多集中在漠北回鹘控制的范围,像葛逻禄人这种牧场稍偏的民族若是想换得商物,就得到数百里外回鹘人的地盘去。
塞上各族的情况这些行脚商人都了解的清清楚楚,与其隐瞒炫富不如坦诚一些,卖个顺水人情。[]放低身价,低调谦逊或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关瑜元行走塞外多年,自是精通这里面的学问,见谋剌鄂逻主动放低身价,亦是陪笑道:“其实我们这些商人也没那么娇贵。天南地北跑的多了,身子骨硬朗着那。不瞒您说,商队里的兄弟们也盼着早日能卖了货物回家抱老婆小子呢。”
见谋剌鄂逻满面笑容,关瑜元跟道:“这是我们准备的一份样货,特地送予叶护大人。”
谋剌鄂逻轻咳几声,自有数名健壮的勇士进入大帐将货物收下。
互贸点设在了营盘外的空地处,之所以选在此地是考虑到此处地势开阔平坦,易于人群聚集,买卖。要知道,像关瑜元所领的这般商队,葛逻禄部族一年也遇到不了几次,互贸的这些时日便是他们购买补充所缺货物的最好时机,岂会有人家错过。
一家客商的生意似乎确是不错,三三两两的葛逻禄妇人已是将小摊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有心给妻子买一匹丝绸作礼物,何润师遂三两步走到对应的摊位间,和声道:“店家,我要一匹上好质地的苏绸。哦,生皮我倒是没有,这个却是予你罢。”
说完从袍袖中掏出一件上好质地的血晕玉佩,递予了行商。
那行商拿起玉佩掂量把玩一阵,见这枚玉佩无论是从色泽还是质地都是上乘之物,不禁喜笑颜开,陪笑道:“好说,好说。还是公子识货,看您这么爽快,我再附赠您半匹蜀锦。”他话说着,便随手将玉佩置放于随身的褡裢之中,似是怕何润师反悔,让他失了到手的宝玉。
常年往返于中原漠北,这些商人对其中的规矩都是心中有数。不该问的绝不会问,要不何润师这么个汉人出现在葛逻禄人的营盘中怎能不叫人起疑?
接过那行商递来的绸布,何润师轻谢一声便转身离去。
来到一处人数较为稀少的摊位前,却见一个年纪约在十四五的少年正在费力的向两个葛逻禄少女比划着。出于好奇,何润师便探步向前一看究竟。
走至近观,何润师才现原来这少年却是卖得粗茶。这粗茶在草原上是流行货,行情价格大家都是心中有数。即便有人想哄抬价格,也不至于受到太多的冲击,也许这就是少年选择贩茶的原因。
那少年正在用蹩脚的突厥语向两位妙龄女子解释道:“这个,茶砖,上好的。一斤,要十张生皮,不能再少了。”
在他的比划下,那两个少女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汉服的葛逻禄少女上前一步道:“你这茶砖都有些碎了,为何还要这么贵?十张生皮都可以买一套漆器了。”
那少年也是一个老实孩子,见这少女开始挑刺压价,竟是急的满头大汗:“不是的,这个碎的,是路上颠。不打紧的,照喝的。”
可他越急,话却越说不清楚,最后竟是急的坐倒在地下。
何润师见他小小年纪便出塞贩茶,不禁心生怜悯,上前解围道:
“小兄弟,我看你茶不错,给我包上五斤茶叶。这些生皮却是太多了,不如你一会携着马儿前往我的毡包去拉。”说完指了指自己毡包得方向。
那少年本是极为沮丧,见有人一下竟是要买五斤粗茶,顿时喜笑颜开,轻声应和着。
那两个葛逻禄少女见何润师一下竟买了五斤茶叶,对此少年的信誉便放心了。各自要了两斤粗茶,兴高采烈的拿着包好的茶砖便朝营盘走去。
那少年又卖了几斤茶叶,见已是没了什么人便牵了那匹老马追上了何润师,
冲何润师憨憨一笑,少年轻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朗声道:“公子,我的茶卖完了,我现在便随你去。”
原来这少年竟是怕何润师忘了这桩生意。如若这样,自己便要亏一大笔买卖。
那少年见何润师手中捧着的厚重绸缎便说道:“公子,这些绸子重,我来帮你拿。”
何润师见此少年如此憨厚忠实,不禁大生好感。轻点了点头,算是了默许。
那少年得了何润师的允准,便将绸缎从何润师怀中取来背在肩上。
见那少年动作如此娴熟,想必以前也定是卖过此类货物。思及如此年纪便要承当起养家的重担,何润师心中便是轻叹一声。
行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一行人便来到了何润师的毡包。
将老马牵绑在毡帐前的木杆,少年利索的拍了拍手冲何润师爽朗一笑。
掀开黄羊皮制成的帐帷,何润师便将少年延请了进去。
“我也是在这里暂住,随意点。”
在何润师的指点下将绸缎和包好的茶叶放在胡床旁的毡毛地毯上,少年便有些不知所措。这个公子为什么待他这么好?
何润师示意少年随意坐下,自己走到木几前为他倒了一碗热乎的奶茶。
少年接过奶茶,有些不好意思的冲何润师一笑便仰脖将奶茶灌下。
原来为了早些将货物卖掉,少年一早便摆开摊子售卖茶叶了。只是他的突厥语却并不熟络,一番费力扯喊之下,嗓子却早已干了。
此番虽然喝的只是一碗普通的奶茶,但于少年而说却胜似人间琼浆。
“谢谢,公子你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双颊通红,少年却是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处?”
不知为何,何润师对这个孩子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仿佛他的身上有几分与自己相似的特质。
“我叫二娃,家是河西武威的。”提及自己的身份,二娃却是有些不自然,扭扭捏捏的确是不似之前大方爽朗的形象。
何润师轻哦一声,接道:“我看你小小年纪,为何跑到这塞外苦寒之地贩卖商货,你的家人可曾放得下心?”
二娃此时却是满面涨红,良久后竟是跪倒在何润师面前。
“公子,我看你是好人就告诉你了。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出去啊。”
何润师岂能受一十四五岁孩子的大礼,轻扶起二娃,和声道:“你先说说看,若是合情合理之事,我定是不会说出去的。”
“前段时间我阿爷得了重病,我就和几个同乡搭伙儿去长安卖茶叶,好赚钱给阿爷看病。正好我见到一个军爷在招募健儿,就动了心思。反正我这茶砖也是从别人手中借来的,卖了茶砖还了主家本钱后也剩不下几个肉好。那从军一次给十五贯肉好,我就想索性卖给他!谁知那军爷心肠好,直接把我的茶砖包了下来,还硬塞给我三十个肉好。这下,我阿爷的病就有了救”
“那你为什么不在家侍奉父亲,又来塞外贩茶?”何润师实在不明白少年为何甘愿受这许多苦,来塞外作贩卖商货的营生。存下一笔小钱,做点小本买卖不比什么都好?
“我阿爷的病好了以后,我就在挂念那个军爷。他叫李李括,是个大英雄!他说,只要我想从军,随时可以来找他!”二娃挠了挠头笑道:“我打听到他驻军在疏勒城,便想去寻他。跟着商队来贩货不过是结个伴,怕路上遇到马匪。我我也想做个像他那样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ps:二娃这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欢,不想让他酱油,哈哈,跟着七郎混!_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