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深夜谢意

  贝璐后悔了。
  从一进入自己的豪华包厢没多久,她就后悔了。
  不是怕那个爱蒙气急败坏要告诉记者的威胁,也不是为别的。
  而是后悔她自己一个人回来,没有告诉卓群一声。
  所以她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机给卓群打电话。
  但可惜,没有人接通。
  而且很快贝璐发现,隔壁的包厢隐约有手机铃声传来。
  完了!
  贝璐立刻明白,卓群一定像她一样把手机放在包厢里了。
  当然,这很正常。
  因为在这趟列车上,没有那种分秒必争,都心系工作的人。
  反倒都是能够倾心享受生活乐趣,有钱又悠闲的人。
  而任何的电子仪器都是违和的,自然不会有谁带着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去赴晚宴,做出破坏氛围的事儿。
  可正是这样才糟糕。
  贝璐忍不住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并且担心起卓群的安危来。
  要是卓群从洗手间回来,发现她不在了又会怎么样呢?
  那些讨厌的人应该也没那么快走。
  要是他们为了报复,故意找卓群的麻烦,那他岂不是太冤枉了吗?
  她是痛快了,她是一走了之了。
  可喝了酒的男人爱冲动,那几个坏小子三个人呢,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万一……
  就这样,贝璐就像个惹祸的孩子,开始担心最坏的结果。
  十几分钟过去,卓群仍旧没回来,她自然越来越着急。
  有心让樊红去找找看吧,偏偏这丫头又睡着了。
  看着樊红睡得香甜的脸,贝璐其实也挺心疼的。
  她知道人家成天二十四小时跟着自己,时刻警觉,身心都累,难得好好放松下神经。
  要是为这点事儿就叫醒樊红,她也有点不大好意思。
  毕竟人家是她保镖并不是她的打手,本质工作只是维护她的安全而已。
  就这样,贝璐左想右想都没个着落。
  焦躁难耐下,她不由自主的走出包厢,在走廊上徘徊。
  而这时时间已过了晚十点。
  从餐车回来的乘客,不是已进入梦乡,就是正准备休息,几乎每一个房间都是鸦雀无声的状态。
  东方快车在寂静的夜间奔驰,车窗都已经拉上了窗帘,窗外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一阵孤独感攫住了贝璐的心,她就越发不知所措。
  好在这趟奢华专列的服务是不计成本的。
  为了给乘客提供二十四小时服务,哪怕夜晚也有专人值守。
  在车厢走廊对面的尽头,仍旧有一个列车员在向贝璐行礼致意。
  他是今夜车厢里唯一不能睡的人。
  所以这倒是给贝璐行了方便。
  她灵机一动,赶紧招手把列车员叫了过来。
  然后推门回屋拿了一百欧元的大钞出来,委托列车员去餐车帮忙寻找卓群。
  并要求一旦发现卓群和旁人发生冲突,要及时报告列车经理,解决纷争。
  这么高的报酬,列车员自然愿意效劳,非常高兴的去了。
  接下来贝璐稍微踏实了一些。
  按照她的想法,整列车只有他们一行人才是亚裔。
  根本不存在列车员辨认不出,找不到的可能。
  那么有了服务人员的帮忙,应该很快就能解决问题了。
  可偏偏还就让她料错了。
  好嘛,左等右等,竟然连列车员都不见踪迹了。
  足足得有半小时,才好不容易把那个列车员盼回来。
  但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
  列车员非但没能完成找人的任务,跟她说走遍了列车也能没找见卓群。
  反倒还推来了一车带着一束白玫瑰的甜食宵夜给她,并声称是受另一位绅士所托。
  看着留言卡片上的一行字,“一碗意大利浓汤泼醒了我,我为刚才的醉态无比汗颜,对您的冒犯致以最诚恳的歉意——爱蒙·威尔森”
  贝璐真恨不得把这一车的美食都掀翻在地,然后大骂这个莫名其妙的列车员一通。
  可就在她忍不住怀揣着怒气走进包厢,想把列车员晾在外面的一瞬间。
  她忽然注意到了一些恰才被忽视的细节,于是一下心情就全变了。
  她停了下来转身问道,“这位吩咐你这么做的先生是什么样子的?”
  列车员不禁愣住了,迟疑了一下才推诿道。
  “对不起,女士,我不太好描述,他似乎没什么显著特点。”
  “难道你不觉得他有点清瘦吗?他没带着眼镜吗?”
  “哦……他没带眼镜,不过,您这么一说,确实有点瘦。”
  “那好吧,谢谢你,请把车推进包厢来吧。”
  女人总是有点小聪明的。
  再不用怀疑了,列车员纯属胡扯。
  正是因此,贝璐欣然接受了这份致歉礼物。
  当列车员离去后,她抱起了那束白玫瑰嗅了一下。
  甚至觉得这地方简直到处开满了玫瑰。
  就连靠中央空调系统维系的空气都变得清新可人。
  接下来,她把樊红推醒,迫不及待与之分享喜悦。
  “先别睡了,起来陪我吃点烤布蕾和布朗尼吧。甜食是一种纵欲,别让我一个人来承担这种罪恶感。我们再喝一点热可可,待会你会睡得更香。”
  就是这样,等候不再焦虑,而是变得轻松快乐。
  一直到餐车撤去,樊红重新睡去。
  贝璐自己洗漱完毕,换好睡衣,她也没有放弃等待。
  刻意拿着本,就像书里的大侦探波洛似的,紧盯着隔壁包厢的动静。
  终于她听到了开门声。
  便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开门走了出去。
  于是刚回到自己车厢的卓群被堵了个正着。
  正要换衣服的他,满脸诧异的看着推门而入的贝璐。
  尤其对她充满挑衅的目光,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说,你这是怎么啦?又有谁惹你了?”
  “你!”
  “我?我怎么了?”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有点事情要办。你没搞错吧?要为这事光火,你就过分了。小姐,是你不告而别在先啊。对此,我可什么都没说,丁点怨言也没有……”
  “可你戏弄我。我最讨厌不诚实。你是不是把戏弄别人当成特得意、特有意思的事儿?”
  “没有啊?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我……”
  卓群正要辩解,但他从贝璐的神情里却看出她的坚持。
  而且贝璐手里还掏出了那张署名爱蒙的致歉卡片,他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
  “好吧,卡片是我写的,东西也是我让人送的。可我没恶意……”
  卓群不能不坦白了,他就像干了坏事别抓住的孩子似的。
  只是,他也非常好奇,想不明白自己的破绽在哪儿。
  “你……到底是怎么看破的?我的字迹?不可能呀,你对我应该还没那么了解……”
  “你呀,喝多了酒,头脑就没平时那么聪明了。”
  贝璐轻笑一声,才为他揭秘。
  “你好好想想,真要是那个混蛋,他怎么会知道要准备两份餐具给我?他又怎么知道我喜欢布蕾和布朗尼,讨厌杏仁蛋糕的?”
  “餐车提供的三种甜点,恰恰他选了我喜欢的,讨厌的没给我,还为樊红准备了一份餐具。这样的体贴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更何况送餐的人,明明是去替我找你的,却一点描述不出那个爱蒙的容貌。我要是再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太傻了?”
  “好了,现在轮到你说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此,卓群恍然大悟下,不能不感叹一下,女人可真是心细如发的动物。
  “好吧,本来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具体怎么回事,我都跟你说实话。”
  “你走之后,当我回到餐车后,很有点糊涂,不知你为什么离开。而当时那三个得罪你的混蛋,还在座位上喝酒。”
  “他们以为我听不懂,在一边故意用德语说很过分的话。既取笑我,也咒骂你。我本来还想询问餐车经理呢,这下不用了。我真希望我没听见,但我听见了,而且被他们的话气坏了。”
  “后来我就没走,继续坐下喝酒,强迫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当时我想的是,我不能让这几个混蛋,就这么侮辱你,背后还口沫横飞的胡说八道,必须给他们点教训才行。”
  “具体怎么办呢?我得说,高额牌局对有钱人来说,绝不仅仅是输赢问题。很多男人都把这样的牌局当成寻找尊严和建立自信的一种方式。”
  “所以再后来了,我就装作有点喝多了的样子,把餐车经理叫过来。说我还不想睡,问他车上有没有高档次的牌局。并且暴露了自己丰厚的钱包。于是那些小子们就上当了,他们主动邀请我坐下喝酒,问我愿不愿意打牌。”
  “我坚持要按照传统的规则,要求找个专门的包厢打牌,让列车经理当见证人,亲自发牌。而且只赌现金。参与者,每人赌金不少于两万欧元。他们同意了。就在这个时候,你派来的列车员找到了我。”
  “你知道吗?这件事简直帮了我大忙。我让那几个小子先去车厢里等我,在替你点宵夜的时候。我借口失眠,给了列车员一百欧元,让他帮我找了一点对镇定神经有帮助的药物。”
  “这点小道具就是我致胜的法宝。我捻成了粉末,牌局上用魔术的手法在递酒时候,放在那三个小子的酒里。虽然不足以让人沉睡,但足以让人头脑不清楚。”
  “而他们,尽管懂得些老千的法子,但免不了频频出错。他们完全没想到我是在扑克之外做的手脚。就这样,我光明正大把他们兜里的硬币都拿走了。”
  “我想,随后的旅程里,你很难在用餐时候见到他们了。因为付不出小费,对上层人士来说是很丢人的。他们恐怕只能在车厢里老老实实呆着了。”
  “至于我为什么冒名顶替那个爱蒙,全无玩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值得他们更尊重的对待。即使你不愿意接受,把这些东西仍掉,可一样会因此心里舒服一些。”
  “毕竟生活里,最重要的就是心情。你可是听从我的建议才踏上这段旅程的,我不想让你干的后悔。说起来,我也不算彻头彻尾的骗了你。因为这钱确实是他们出的……”
  卓群滔滔不绝的解释中,贝璐已不知不觉的向他靠近过来。
  “好啦,我都懂了。我现在不需要你的道歉了,我要给你我的感谢。”
  贝璐温柔的说,“谢谢你安排的这次旅程,谢谢为我做的一切。你替我做的太多了。考虑得这么周到,你本无需如此的……”
  卓群轻松了,呼了一口气,刚要笑一下。
  却没想到贝璐竟然勾住了他的脖子,还拉低了他的头。
  这是最为宁静和安逸的凌晨时光。
  轱辘辘的车轮飞驰过下方的铁道,以稳定的节奏摇动着一切……
  在此之后,东方快车的这趟旅程似乎更美好了。
  樊红对卓群虽然不会亲近,却也无法表示不满了。
  那三个讨厌的英国佬,也果然没有再出现过。
  而既然卓群和贝璐的关系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这趟旅程显然就更适合他们了。
  他们情不自禁的把三年前,在京城那场未曾完全撤下心防的谈话又重新继续了一遍。
  卓群告诉了贝璐,他刻意隐瞒下的,干过的所有荒唐事儿。
  以及在独居生活里,内心真正要承载的滋味。
  而贝璐也告诉了卓群,自己很为草率的人生决定后悔,以及在新生中事业取得成就的喜悦。
  她确实一度忘记了前生的悲伤,有恨不得就此生活在美梦中渴望。
  总之,完全是水到渠成,完全是发乎自然。
  他们有许多的事儿要倾诉,有许多隐秘的情感要交流,有许多更深层次的思想要分享。
  因此,他们就常会亲密无间的一起出现在观景车厢里,或是钢琴酒吧之中,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
  在众多好奇且羡慕的目光里,他们就像是一对出来度蜜月的华夏豪门爱侣。
  而且就因为出手大方,给的小费够水准,卓群和贝璐也成了餐车服务人员竞相巴结的对象。
  借此享受到了许多得天独厚的特权。
  比如说有时候因为人多嘈杂,他们便可以得到工作人员的钥匙,走到火车最后的露天小平台去单独相处。
  在这里,在摇摇晃晃的金属平台上。
  他们可以一边晒着阳光,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在鸟和鹿的凝视里畅所欲言的聊天。
  就像融入在了外面的风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