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天破

  洪水,好大的洪水,从瀚海澜江里涌出,冲垮了堤坝,淹没了多少土地。
  千里漂橹,万丈荒野尽白骨。
  岩浆,狂暴的岩浆。多少年不曾喷发的火焰之峰,传说早在上古就被高僧熄灭了天火,怎的忽然勃发起轰鸣咆哮。
  红的、灰的、黑的。
  那冲天而起的,究竟只是熔岩,还是大地意志的愤怒。
  黑色灰尘弥漫了天空,遮住了阳光,是否,让黑夜提前来临!
  人们总是期盼着,光明的到来,能比黑暗逝去更早。因为那黑暗中洒下的辉光,叫做希望。
  而当黑暗把光明吞噬,光却本该延续,现实的绝望,又让多少占星观天之人疯狂。
  地震、山崩、四海咆哮。
  末日,莫非即西极岐洲毁于一旦后,当真末日已经到来!
  无数呐喊声诉说着苦难,传遍大陆八方。却终究,当身处高出,与天齐平。那微弱的声音,根本根本就无法传达天听。
  渺小,太渺小了,人类的呼声,太渺小了。
  各大修行宗派,齐齐封闭山门。有能力的,躲入门派秘境避难。纵然无有秘境可入者,也无不凿山裂地,企图把自家藏得更深
  都说乱世多妖孽,在这末世,曾经于先前数千、上万载肆意横行,留下许多恐怖传说的妖孽,首当其中纷纷爆体而亡。
  这些原本不该出现,不过是由于轮回六道异变,产生的怪物。终于,在天地最公正、非止残酷的意志下,灰飞烟灭!
  现实的法相、视界所观声色犬马,所谓现状,是残酷的。然而于本质,站在天地角度,这却并不显得残忍。这是一种必然的道理,早已经安排好的,公平!
  世间无有长盛不衰者,家族如此、王朝如此、天地亦如是。
  生生灭灭,灭灭生生,长生不灭,岂道轮回?
  当早已被近古修士掏空的瀚海澜江龙王宝库,忽然涌出比之五湖更巨的水龙。
  当传闻业已夷平的鬼雾森林,大地里忽然渗透出销魂蚀骨的毒雾,令得万里土尽赤。
  一些修士散人,仿佛回想起一段古老的,源于某个散人中的奇葩、唤作天罡道人之能者,恐怖预言。
  只是,预言中描述,兴许会拯救世界的白衣天神,又在何方?
  时光匆匆,今朝成了近古。那本就并不活跃的不灭者,还有几人传唱
  “我每天都在害怕,一觉醒来后,天地剧变。山平了、海枯了、天雷肆虐大地、火焰焚烧生灵。”
  “我每天都在害怕,一觉醒来后,某些来自我曾经同样去过地方的朋友,又带来了近些年总是不断的消息。复有哪个位面毁去,复有哪场神战爆发他们,多半是不在意的,不过人祸。他们又岂知,频繁的人祸,常常预示着天灾”
  “我每天都在害怕,一觉醒来后,那个伴了我许多年的女孩,告诉我她已经找回了本源,理当飞升。留下一人承载,早已清楚末世的我,等待绝望、彷徨的日子,该如何去渡过。”
  “我是一名修士,曾经并无杰出天赋,却从不放弃努力。我秉承气运而生,纵然天资不佳,修成正果想来亦非难事。虽然旁人总喜欢把他人成功,归结于天赋之上。我却知,本身一切成就,都是努力和好运的结果。又是何时,我发现,自己的气运快速流逝、再没了昔日无往不利的感觉。我的眼睛开始昏花,我渐渐看不清命运的轨迹。我折了幡,封了卦,终究无法让心绪平复”
  “我知道,我完了,离开了齐天洪福,飞升希望一并逝去。她走了,终究是去了该去的地方,独留我一人,惶惶。”
  “气运的流逝,究竟是我抛弃了原本的道路,还是承载着我命运起源的地方,终于提前走到尽头。无根的水,总是干的更快,虽然我并没有从他们口中,得知故乡的湮灭他们,始终是靠着流言蜚语推测,无法真正去到每个地方”
  “多少年了,我忘了,我活在惶恐中,却的确超过了原本当有的寿元极限”
  “我曾于外界留下传说,虽然未必有人相信,终归,尽了人事。”
  “我始终,留着一颗人的心,也许,这就是失去气运庇护后,修为无有寸进的原因”
  “我知道,我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我终归不曾等到他,也许他已经忘了我。终归,他的确是达成了诺言,助我超脱。”
  “终归,站在我原本立场,来到这里,便是已然超脱莫非,其实,我也想奢求得到更多?”
  “最后一日,留下最后一篇。这仿佛,在一些位面,被唤作日记。楚翔,我还记得你的名字,你呢我不奢望还能得到什么,我只希望,当终究没有等到的、末日来临那天到来,你能帮助、带走更多的人。纵然,我清楚,这对你而言毫无意义,权当,是我为人的最后一点希望”
  一片墨渍,涂花了末的诀别。潦草的篆体,在这异地,又有几人识得?
  哪里的山谷,喷发出灼热的岩浆,这里可根本没有火山!
  地裂了,天沉了。
  红黑相间的岩兽,咆哮着肆虐山腹。
  那一本掉在地上,黑色的簿册,连同一具尚未腐朽,仿佛睡着的修士遗体,一同被大地的愤怒淹没。
  册子燃烧,就算有法宝的根基,如何能抵挡天地的威势。
  唯独那修士遗体,被一件不知名法宝护着,渐渐沉入融化的大地,不见了踪影
  “她在找你。”
  头戴冲霄吞日冠,身披炎阳霜纹袍,腰跨北云剑,脚踏浮萍靴,一派风度超卓,本尊站在素衣散发的楚翔身旁,婉婉而言。
  二人面东而立,立身太虚天境中某座山巅平台。楚翔漠然直视着前方,不急做回应。
  上空一面明镜清晰,倒映出凡间界山崩海啸,末日景象。
  本尊似乎并不如何在意。倒是看着显得更冷漠的楚翔,颇多关注。
  “天,要塌了”
  也不知果真不在意本尊所谓之人,又或者当真更在乎大局变化。楚翔叹息,拂手撤去了空中映像。他回身朝着太虚神殿方向漫步,几个闪烁,就消失在了雾霭尽头。
  风起云涌,翩翩潇洒的本尊,衣袍上彩带飞舞,一时给人凌乱的错觉。
  他并未回头,只是默默望着东面。
  “你又何必,这般记仇多一份战力,总是好的。”
  淡淡的口吻,是在向空气诉说?无形的波动,又是从哪里传来。
  “她、不是你。我能够容许你,在我的眼皮下,有限动作。能够容许你,以我并不在乎、却善意待我之人去布局。因为我清楚,你终究会善待了‘她’,明白因果循环。更因为我明白,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你我之间的友情,要比我对‘她’,多得多。可是她呢?除了光鲜的身份,还有什么?甚至为她先驱、同行者,几个结了善果。当年青丘之主如是、更早青萍之主如是、袁天罡我最受不得,竟然于我此世茫茫之际,她早早先手,企图以情绊住了我。若非命运里起伏的波澜,焉知她不会成功?我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在我不自知的情况下,干扰本我做出合理的判断。她爱找谁,就找谁,与我无关我可,不是什么泥人。”
  本尊无言,承载着风的抚慰。
  他笑,若流星划过的灿烂,复有表情的本尊,的确要比冷冰冰的楚翔,更具魅力
  “你所谓的友情判定方式究竟是以因果羁绊的程度还是在你眼中的用处我果真无法从你的行为中,再去揣摩你的心思。我怕若恶意,终究辜负了释迦的苦心。我更怕善意,遭到恶果的回报。楚翔,为何你总是让人,感到矛盾与茫然那一次挥剑,是理智同意志第一次分歧,却最终,被意志驾驭的理智,失败沉睡。我是本尊,原则,理当以我尊,你却偏一次次打破规则。你是本真,那么,在那一刻,你又是如何做想?果真,同与我争执时,固执的念头一致,只因为他挡了你的道。又或者我竟然,开始怀疑”
  “太虚天境?太虚天境!这里,就是太虚天境入口?”
  清风自言自语,站在一处残破的石碑前,仙界某处尽头。
  他的身旁,是一名恭敬垂立的长须小仙。那小仙原本代步的仙禽,自然被清风骑在身下。
  “是,当然是。上仙莫要怀疑,我紫赤阳道人别的不敢说,仙界私密最是清楚不过。倘若这里不是太虚天境入口,那大仙日后想要报复,尽管来首阳山赤焰峰找我便是,我赤阳子行止不更名姓!”
  拍着胸脯,那长须仙人正气盎然,几百根道骨都得瑟的抖了起来。
  他忽而又是变得一脸谦和,仿佛超然于世外之高人,纵然身份使然,原本便是。
  他灿烂的笑了起来,径自把手伸到清风面前,拇指同食指搓动。
  “上仙,不知”
  这厮果然是胆大包天,好似不晓得面前之人,乃仙界近万年来闻名疯魔,诸天众避之唯恐不及,还敢公然索要好处。
  清风见状,笑,笑得比长须仙更加灿烂。
  “你说,我要不要,把你一片片撕碎?”
  残酷的话,右手五指若有灵性跃动起来,明明并未触碰什么。长须仙人发髻遽然散开,三丈青丝乱舞。
  身上刺痛的感觉,犹似完好肌肤下,筋骨被人一根根拆断,那欲折未折的滋味,当真是欲仙欲死。
  好在他是仙,不是人,否则只怕已然晕厥
  “上仙若有兴趣,烦请劳驾。不过你我说好的条件,却是临时变不得的本人承载着新任太虚天尊怒火,犯下这大不敬之罪。上仙这般待我,实在是”
  啧了啧嘴,摇着头,长须仙人,脸上露出情绪化的鄙视。
  清风眨了眨眼,不怒反喜。他哈哈一笑,跃下麋鹿,飞身朝着那处界碑电射。
  “你果然有趣。”
  伴随着告别的传音,一道明光包裹着不知何物,自薄雾里飞出,射向了长须仙人。
  那本当载个大跟头的小仙,竟是眨眼爆发出千百倍的气势,凌空把流光定住
  “咦?”
  谁的疑惑,似乎想要回头,却只是几步,就已然迷失了方向。
  谁的箴言诉说,永远不要相信眼见。
  形形色色,总会把你欺骗
  诸天众仙理当同天道般威严,刚正不阿、上善若水,不是吗?
  诸天众仙理当同机器、同电脑、同草木一样无情,是吗?
  常理,其实最容易,被非常之人,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