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程度
当容忍超过了尺度,俗话说的“忍无可忍”。那么,凡人也会像被触碰了逆鳞的巨龙般,发怒。
所谓尺度,也是一种对于原则的衡量。这东西,很飘渺,又的确存在。
凡人之列,强如楚影、剑洗心,实际上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底限。之所以外人偶尔感觉,其人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只是因为,他们看的比凡人更远,底限也自深的多。
宰相肚里能撑船,你何曾见过,君王为了一点点蝇头苟利斤斤计较?高度不同、位置不同,视野、想法也自不同。
再说漫天仙佛神祗、天魔摩罗,难道就没有底限?
其实,他们也是有的。只是他们对于世界的本质看的更加透彻,事物价值观不同,准则也就不会为凡人理解。
那么,倘若是一个,绝对没有底线、当真无所不为的人呢?
变态、恶魔?
不、不、不,那太肤浅。事实上,没有底线的,根本不可能存在。莫说类似的人,便是神魔、也不可能做到。
底线亦可以看成是“追求”的一种相对隐射,全无“追求”的个体,理论上,是不存在的。
假如有一天,真出现了这个一样——存在,那么它,也必定远远超出仙、魔、神这类已知的生命限定范畴。简而言之,除了造化,至高天,还有什么,是真个全无追求呢?
那样的意识体,比神更强大、比魔更可怕。那样的意识体,完全不是靠着单纯的蜕变、进化,就可以达到。它,已经超出了高等生命的定义,却并非众神进化的目的
“如果,一无所求,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抽光了十二金人中最后一点能量,看着东方熹微的晨光,楚翔默默想到。
十二金人,还留在原地,那么的威严。十二只强大的傀儡元神,除了无比虚弱,楚翔并未当真将它们统统灭掉、摄取本源。
神,也需要存在的意义。所以,他没有自取灭亡的打算。
楚翔不是剑洗心,更不是楚影。他不会单纯的认为,凭着一己之力,就能覆灭整个大秦。至少,现在不行
小六道轮回、大地之墓,可不只是摆设。
前不久,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楚影的傀儡,已经彻底消失在了皇宫中,那连他都看不清的黑暗深处。
气息的溃散,证明了野心勃勃的楚影,功败垂成。这早在楚翔意料之下。
深深凝望着那渐渐收敛起冲天红光的偏殿,楚翔的身影,随着第一缕晨风,散开。
夜来了,又走了。
就像那白衣人儿,总是如此漂泊
“该死!”
楚影一脸恼色,恼羞成怒。
他那原本渐渐红润的脸庞,变得苍白。炯炯有神的目光,亦充满了愤恨、开始黯淡。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恨意,无可掩盖、无需掩盖。黯淡的、是疲惫的灵魂。
烛台上,又是一支宁神烛火燃尽。这种万年凝胶炼成的珍宝,即便是朱门红瓦的林府,也只有主家会使,做不到普及。
几缕青烟自熄灭的灯芯上袅袅升腾,清香弥漫、却不能让楚影阴沉的脸色缓和分毫!
他盘坐着、双手撑住柔软的床铺。渐渐收拢的十指,将号称韧性异常的天蚕丝被,都捏的粉碎!
深深吸了口气,楚影渐渐平息下怒火。然而,那灰败似鬼的脸色,却几乎赶上了刚刚夺舍之日。一具傀儡的损失,若全盛时期,还算不上什么。值此危难之际,却对他造成了难以估量的影响、伤害。何况,损失的不仅仅是一具傀儡,更还还有他的一缕生魂!
“托大了。”
楚影阴沉着面孔,掐起了一道法诀。冥冥中,似乎有一股无形无质的力量,开始朝着他汇聚!
那些无形无质的力量,似乎、比他日常修炼时,摄取的元气更加玄妙、莫名!
“咚咚咚!”
屋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显然,楚影的怒喝被下人听到,前来询问。”少爷,少爷!您可是出什么事了?”
惶急、惶恐的声音,来人似乎非常焦急,又有些畏惧。看来,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对下人并不怎么友好。
楚影停下了手诀,无形力量消失,他的脸色愈加阴沉。
“没事!”
本着修道者宠辱不惊的心态,虽然他胸膛已经快要被怒火焚穿,火苗都冒到了嗓子眼里。楚影依旧,强压着怒火,让声音显得平静。
这种压抑着的平静,却偏偏给人以更加诡异、恐怖的错觉。
扑通!
守门的侍女直接跪倒在地,兴许楚影异常的平静让她感受到了无比的压力,又或者,家主曾有过特意的吩咐。侍女带着哭腔,却是连连叩头、讨饶请罪。
“唔~奴婢该死,少爷饶命。唔~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少爷饶命”
也不知林麟曾经做了何等天怒人怨的事情,只是一声莫名的怒喝、压抑的平静,就把屋外的侍女吓成那副样子。
屋门未开,楚影当然看不到外面情况。然作为高阶修真者,眼睛早已经成为灵识的辅助。
“我说了,没事!”
颇为不耐,倘若不是侍女样子看着实在可怜,加上他此刻不宜动手,怕是早就一道法诀扔去,把对方拍成了飞灰。他的时间,可不是用来这样浪费的。
外间侍女哪里肯信,楚影越是故作平静,她心中越是惶恐。虽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错在何处,本也无错。但林麟过往,最是喜欢莫名发怒,迁于旁人。因此而死的仆役,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见曾经的“少主”,在仆人心中,究竟等若怎样的存在。
“滚!”
楚影的耐心终于磨完,运起真元吼了出来。侍女闻声,只觉耳中嗡嗡鸣响,脑海一片空白,陷入呆滞。
而他的暴怒,偏又注定了,引起一场小小的风波。
许多时候,一个不经意,就会在笔直的绳子上,系上了结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了雍侯府中。
嬴莫疲惫的推开殿门,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绕过庭院,走进花园。
果然,那白衣孤剑的身影,还在花园中。
不同的,他已经坐在了石桌旁,桌上摆着一副不知从哪弄来的棋局,似乎正等待着某人。
嬴莫整了整衣襟,挺直腰杆,肃然走了过去。树梢垂下的花枝擦过额头,留下点滴蘸着余韵的露水。嬴莫目不斜视,简直就和在宫廷中觐见秦皇般,一丝不苟。
走到石桌前,剑洗心身旁,嬴莫一鞠到底。
“剑先生,当真好雅兴。”
偷眼打量了一下棋局,嬴莫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待看清黑白子阵势,不禁大愣。
这,这分明已经是一盘死局!
嬴莫无法修习高深心法类武学,因此只能锤炼外功,并将热情转移到其他方面。凭借超人一等的天赋,虽然算不得十全十美,但其人也足赞句诸艺皆通,棋道亦是这般。
嬴莫并非什么国手大师,但是基本棋理还是懂的,甚至常人眼中,堪称高手。
这白子局面,尽数被黑子包围,四面楚歌。一步之后,满盘皆输。
这已经不是棋力不棋力的问题,而是必输无疑,连一子都难落。珍珑尚能背水一战,这局,比之珍珑更加过分,非残局、乃必死之局,十死无生。
剑洗心好似没有察觉嬴莫的到来,仍旧死死的盯着白子,仿佛能在上面看出朵花儿。
嬴莫无奈,却不敢造次,更不敢落座。他知道,对方等的,并不是他。
时间随着日头的升起,悄然流逝。待到鸟鸣枝头,蝉娟露饮,剑洗心这才漠然侧目,瞥了瞥嬴莫。
“皇子,可能解得此局?”
剑洗心问,态度高高在上。
嬴莫不敢多想,甚至不愿揣摩,这死局是否对方用来影射己方局面。在真正的强者面前,倘若尚未拥有和对方平等对话的资格,那么最好保持着“驽钝”。
“莫,不知。”
这没什么好羞愧,虽然嬴莫露出了一副惭愧的神色。但他知道,自己并不羞愧。他也知道,剑洗心知道他不羞愧。是以他在做出这副姿态后,心中就暗暗后悔。好在,剑洗心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嗯”
剑洗心蹙眉,拂手,在身旁某株绽放的百合花上,取下一滴露水,信指轻弹。晶莹的露水落到不远处小池中,一尾锦鲤恰好跃出,一口将露水饮下。
噗通,锦鲤落回水里,溅起了大量的水花。每一朵,都比露水来的更大,在晨光下,五色迷离。
嬴莫一直在旁观察着,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兴许只是对方信手而为,一种巧合。兴许,蕴含着深奥的道理。自负聪明的嬴莫,实在想不通,亦不再深想。
“你不懂,也是应当。因为,连我都不懂”
嬴莫一愣,不知剑洗心说的,是这盘棋,还是方才的动作。又或者,两者皆有。
他迷糊,却不糊涂,恭敬的垂手而立,执弟子之礼。
原本,他是准备打个招呼,就离开的。但现在,对于剑洗心等待的人,他产生了分外浓厚的兴趣。
一个,至少在剑洗心看来,能够破解必死之局的人,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呢?
嬴莫不可能知道,所以,他选择安静的等待。
时间过得并不快,感叹光阴飞逝,总是回望当年。若眼下,沐寒暑春秋,宙光如常
同样的白衣,却又偏偏给人难以形容的错愕。
当嬴莫看到那位剑洗心要等之人,翩然降临,心中忽然出现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白衣,穿在剑洗心身上就是白衣。显得特别干净、超然,以突出他本就干净、超然的气质。
但当看到楚翔,嬴莫忽然发现,自己的世界观彻底宣告破裂。他甚至不知道,现世还能容下这等精彩人物,已经不是用惊艳、豪杰之类的言语能去概括。
“白马非马”,嬴莫忽然想起了不知从哪看来的,一题诡辩。
倘若白和马分割开来,白是色,马是形,白马自然非马。那么,这个世界上,当真会有纯粹脱离色的、白吗?
倘若,色和形都是虚无,倘若,真有一种本质存在的东西,不用看、不用触摸,就能够明悟内涵。嬴莫觉得,这从逻辑出发、不可能存在的道理,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楚翔施然坐在石桌旁、剑洗心对面空着的那张椅子上。
他不知道剑洗心在等谁,但明白,天下间没有他坐不得的地方。
嬴莫显得更加拘谨,他甚至一闭上眼睛,就忘记了楚翔的样子。脑海中只留下了单纯苍白、完美、虚无、自然的文字记忆。
他无法做到,纵然只是回忆那一瞥的感觉。他甚至,强忍着不敢去多看半眼。
嬴莫忽然想到了苦海,想到了红尘。他又想:这,是否就是彼岸呢?
“本座有一位好友,修为已达天人之境,他若愿意出手”
脑海里回荡着剑洗心昨日晚宴时未曾说完的话,嬴莫终于知道末了的感叹意味着什么,并非意味着成事的概率可以增加多少,而是根本就无法形容。若是昨日,有人和嬴莫说,这个世上还有连至强者都无法形容的存在,他一定不信。但现在
一尾尾锦鲤,不知为何欢欣的跃出水面。其中一条,似乎身躯尤其的长,如同海鳗一般。倘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就是方才跃出水面的那条。可惜,在人的眼中,鱼儿,终归长得一样。
“此局,可破?”
剑洗心指了指白子,不知怎的,嬴莫忽然感觉,他的身上,流露出些许悲凉。
楚翔看着棋盘,一个瞬间,穷尽了所有后手变化。他的指尖扣着石台,叮叮作响。
“死局。”
他若说了死局,那便必定是死局,无人可解。
剑洗心眸子里闪过一分失落、一分痛苦,最终被冷漠隐藏。
不知为何,就连嬴莫闻言,都颇为失望,似乎是被剑洗心隐藏起来的情绪感染。
楚翔不语,看了看那条最为雀跃的、蛇身锦鲤
“我看到你,感受到你的快乐,就是缘分。”
扬手,依旧是那柱盛开的百色,一片花瓣儿起舞,飞到了小小池塘上。
那锦鲤仿佛通了人性,一跃而起,大口将瓣儿囫囵咽下,而后身上流露出一股澎湃的威严!
“昂!”
那是龙吟,却从鱼儿口中发出!
嬴莫色变,骇然看着那尾昨日分明还极为普通的锦鲤。他依稀记得,确是在偶然间看到,这些鲤鱼,皆是仆役随意扔入水中的凡品!
金黄色的光芒笼罩了整个池塘,一尾尾鱼儿雀跃起来,天空中一道光柱降下,将半个雍王府囊括在内!
吟!!!
风云聚,鱼龙变!
嬴莫张大了嘴,惊得下巴几乎脱臼。在他的视界中,只见那尾蛇躯锦鲤直接冲上了半空,而后仿佛冲破了一层无形壁障,自头部开始,在光辉中一点点受到洗礼、蜕变!
鹿角、鳄吻、鹰爪、麒鳞。
一条五爪金龙,笔直的窜上天空,起先只有十丈,却是沐浴在金光中,越来越大,越来越长。
到了云巅,怕不是已经绵延十里!
“昂!!!”
金龙咆哮,有着惊喜,有着辛酸。
一尾尾鱼儿在金色的湖泊中跃起,扑通扑通,分享着同伴的快乐。
那云巅的金龙,探爪拨开了闲云,朝着楚翔拜了三拜。
楚翔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金龙犹豫的片刻,深深望了楚翔一眼,似乎要把那道素白身影深刻在脑海,这才恋恋不舍的,消失在了合拢的白云之后!
嬴莫惊呆了,早起的人儿惊呆了,整个京畿,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俱都惊呆了!
真龙出世,那尚自沐浴在光辉下的雍侯府,注定不再平静
唯一淡定的,只有剑洗心。他没有对异象,投去哪怕半个注视。他的目光,他的心神,俱都集中在那方寸棋局之间!
楚翔漠然看了他一眼,就如同剑洗心,对待嬴莫时一样,高高在上。
袖子一挥,黑白子全然颠倒,黑子穷途末路,白子处处生机。
“现在可破。”
无赖的手段,剑洗心有些愕然,随即摇了摇头。
“黑白,纵然颠倒了,也并不代表结局改变。”
一阵香风吹来,是鱼龙变时独特的韵味。
转身,衣袍抚起,短短一瞬,裙裾似乎遮住了棋盘。
“那么,现在可破。”
楚翔施然离去,长长的衣摆拖到地上,却并不显得拖沓,反而愈衬仙风道骨。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缕缕光芒之下,一片白晕,扩散、淡去。
没有等到答案,答案已经揭晓。
剑洗心愕然看着棋盘,这一次,他彻底惊呆了。
盘还在,子已失。
倘若,已经是死局。那么
“局,破了。”
不知多少万里之外,归墟海眼中。本尊呢喃自语,他的唇角翘起,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