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屠令(中)

  巨大的乳白色光柱,从天而降,几乎笼罩了小半个皇宫!
  不是月光的清冷,不是日光的炙热,而是一种纯粹无瑕的洁白,倘若一定要形容,那就是圣洁、高贵、仿佛象征着一切美好的光明!
  光明使者乌瑟尔,发怒了!!!
  处在光柱的边缘,由于修炼者过人的体质,哪怕仅仅是中级程度、连高级都未达到的术士,阿卡玲娜依旧借着那无处不在的光明,清晰的捕捉到了乌瑟尔魁梧的身影!
  不是阿卡玲娜的视力太好,实在是光柱中的乌瑟尔太突出,就像是舞台上的主角,只要站在灯光下,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受到瞩目。
  隐约间,不知为何,大喜的阿卡玲娜心中忽然一痛,就像是某种至亲血脉的离去。心神恍惚,阿卡玲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前线阿尔萨斯遇到了危险。只是转念,回想吉安娜传回的最新消息显示,半神楚翔都已经到达了斯坦索姆,那阿尔萨斯根本不会出意外——这是凡人对于神者的盲信,是一条不可改变的铁则。
  那么
  “不好!陛下遇险了!”
  阿卡玲娜身旁,见多识广的法耶尔忽然低呼出声,这位宫廷首席法师想都未想,拉起一旁发呆的公主回头就朝着法师塔跑去!
  “那是救赎圣光!光明系禁咒!想不到乌瑟尔的光明系魔法修为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
  “玲娜!你快跑!从法师塔地道跑出去!陛下遇难!洛丹伦怕是完了!想不到!想不到!折了一个传奇妖术师,诅咒教会还会派来这种程度的刺客高手!天哪!那该死的教会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兽人部落?不死军团?”
  年事已高的法耶尔一边扯着尚不及反应的阿卡玲娜,一边语无伦次,也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单纯的惊叹。
  人前的他,永远只能是一名大毁灭术士,不可能爆发出圣域恶魔术士的修为,也许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份。但即便是圣域,在这场早已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战争中,又能改变什么呢?
  “快!快!到前线去找阿尔萨斯!只有他才能拯救王国!去找惩戒半神大人,只有他才能保住你的性命!”
  几个闪现,法耶尔已经拉着阿卡玲娜来到了法师塔入口。见过太多现实黑暗的他,已经从最开始认为单纯的诅咒教会逆袭,联想到本国贵族内乱,其他王国势力入侵。
  所谓一家亲的联盟,其实从来不向外人想象那样和睦。不谈人类对于高等精灵后裔(血精灵)的冷淡,暗夜精灵对于其他宗族的傲慢,单单人类诸国内部,都隐藏着种种龌龊。
  否则,乌瑟尔此刻还应该是艾泽拉斯王国的圣骑士,而不是洛丹伦的忠诚卫士。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盟友也一样。
  而不论如何,但凡王国内部动荡,第一个遭受打击的肯定是王族。
  法耶尔对于米奈希尔家族其实并无太大忠诚,泰瑞纳斯对于他也没有多少知遇之恩,最多算是不歧视。而他之所以成为皇家法师,更多怕还是为了隐藏恶魔术士的禁忌身份,而非真个就对这看似显赫的称呼有什么盼头。
  但法耶尔,的确很在意阿卡玲娜这个并无多少潜力的弟子——毕竟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啊!
  阿卡玲娜艰难的回头,那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道灰色的流光!速度极快,就像是一片掠过天空的暗影。
  她那从血统继承来和阿尔萨斯一样好看的眸子里,流露出的究竟是庆幸、震惊、还是哀伤?也许单纯的只是复杂
  穿过一闪水蓝色的魔法门,两人仓促的身影消失在了法师塔前。
  而远处那片光明大盛的地方,乌瑟尔已经成功截住了那道灰蒙阴影。
  “暗影议会?!迦罗娜!你不是被毁灭之锤杀了吗!!!”
  天空中传来乌瑟尔愤怒而惊恐的声音!不错!既有愤怒!又有惊惧!
  他曾经效忠的对象,艾泽拉斯王国前任国主——莱恩,就是死在这个女半兽人手中!从很大程度上来说,他的故土之所以沦陷,迦罗娜绝对“功不可没”,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根本就不是时间能够冲刷得了的!
  但是!迦罗娜另一个身份却实在让他忌惮!传奇刺客!!!
  任何能被人成为传奇的,都要凌驾在圣域之上,哪怕是不擅正面作战的刺客,也绝对不是单一的圣域强者能够阻挡!即便是他这样已经达到圣域巅峰的法武双修圣骑士,也不行!
  好死不死,王国最大的依仗惩戒半神已经离开,明面上唯一的传奇强者阿尔萨斯更是远在斯坦索姆,而白银之手骑士团几大圣骑士,除了他因为突发事件被延误、不得不滞留一晚,其他都已经于傍晚时分起程奔赴前线!此刻的王城根本就是最空虚的时候!
  不要怀疑,除了达拉然友情支持的学院法师,作为单独的人类王国之一,洛丹伦数得上号的强者本就寥寥,这也是常理。
  泰瑞纳斯身边当然不会没有贴身强者,仅乌瑟尔所知,单单那寡言少语的近侍长杰德森·福斯,就是一名了不起的圣域高手。但既然他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想来已经凶多吉少。
  传奇刺客的可怕,就在于总能在不知不觉间把你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带走。
  乌瑟尔惊怒,看着那年轻如同二十年前的迦罗娜,握着光明之锤的右手上,指节已经绷得发白!
  迦罗娜悬浮在乌瑟尔身前不远处,整个人就像是一片虚幻的影子,这种黑夜里最好的隐藏手段,在灼眼的光明中却尤其突兀。
  “滚开,乌瑟尔,不要逼我出手。”
  依稀可辨,迦罗娜是背着双手用联盟通用语和乌瑟尔交谈的。
  那反剪着的双臂,让人看不清凶器,哪怕“一闪”之名早随着她当年的事迹大噪,真个见过的却寥寥无几。
  看不清她的皮肤,那是一片蒙蒙的灰色。但仅仅朦胧的外貌,其实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和人类长的一般无二。甚至那温婉的口音,只有联盟高等贵族们才会花时间学习的通用语言,无不让人对此女真实来历猜测纷纷。
  乌瑟尔深吸了一口气,可惜却不会巨龙的吐息。冷冷的盯着迦罗娜,他指节绷得更紧,丝毫没有要“滚开”的意图。
  “二十年前,你跑了,让我抱憾至今。今天,我们之间注定要倒下一个!”
  光明使者,不会向黑暗妥协,更不会被美色诱惑。
  迦罗娜也不会绕道,哪怕以她的速度,其实完全可以甩开乌瑟尔。传奇高手,骄傲比之圣域强者更甚。
  迦罗娜没有回答,她那典雅却又满是阴冷的面容上,勾勒出一丝残酷的笑意,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轰隆!!!
  牢狱方向传来了剧烈的爆破,那里面关押着伤痕累累的传奇妖术师阿曼尼。远处学院区忽然窜起了冲天的火焰,照的整个城市一片通红
  乱了!在阿尔萨斯变成亡灵、朝着故土挥起屠刀前,洛丹伦已经陷入了疯狂的混乱!而这疯狂、几乎注定要颠覆掉整个城市的暴动,竟然只是楚翔口中的“无伤大雅”
  伴随着皇家法师塔在妖术师的怒火中塌陷,天外飞来的火雨流星让整个皇宫变成了地狱。
  破狱而出的阿曼尼,就像是一头被关押万载的疯魔,衣衫褴褛的挥舞着他那根可笑的铁杖,却不再让人觉得好笑!
  失去半神神威的压制,阿曼尼终于展现出符合传奇法系强者的破坏力。
  目眦尽裂的乌瑟尔,怒吼着带起大片光明冲向了迦罗娜,就在他即将看到极富传说色彩“一闪”前,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瞟向了另一侧的角落——监狱的位置!
  那里,还残留着地精火药硝烟的痕迹。那里,站着一大群不甚起眼的黑袍人。宽大的罩袍不但遮住了来人的身形,更是连面容都藏在巨大的帽兜下。
  那被人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似乎尤其消瘦,尤其突出,看着应该是头目。但他的帽檐拉的也特别低,就连乌瑟尔那洞悉毫微的目光,都只能看到帽兜边滑出的几缕青丝
  乌瑟尔当然不会在意来人是谁,只要是敌人,就该一锤子砸去。
  真正令他心惊的,是那人身上熟悉的波动。
  那种他只在楚翔身上感受到的威严气息——神威!
  乌瑟尔最后的记忆,不是想象中迦罗娜疾速的刀芒,而是眼角余光中捕捉到那人惬意的动作。
  一抬手,就像是春游的年轻人采摘树上的桃儿。滑落的衣襟,露出了一截白嫩的玉臂。
  无形的波动,瞬间穿越了几百丈的距离,带走了乌瑟尔全部灵魂
  迦罗娜似有所察,对面犹自扑来的光明使者动作依旧充满威势,但却少了十分活力。呆滞的目光、僵硬的身形,更是说明了一切。
  稍一闪身,乌瑟尔果然携着庞大的光明力量,呆板的冲向了地面,造成了又一番破坏,就像是一颗——陨落的流星。
  不满的朝着最初轰鸣传来的方向望去,但却是空空如也,那一大群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
  “哼!”
  迦罗娜闪身消失在了光柱下,并不是每个个体都会对神祗充满敬畏,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只有一个神。
  失去源头的禁咒“救赎”,也就失去了那夺目的光彩。散去的光辉就像是舞台上落幕前关闭的灯光,一同散开的,还有泰瑞纳斯被强行聚拢在一起的魂魄。
  天下的流星火雨还在继续,也不知阿曼尼究竟在牢狱中受到了怎样的折磨,让这百年老妖都愤怒至斯。
  当洛丹伦皇城最后一位圣域强者被击杀在学院区,整个城市彻底沦陷。
  实际上,到此刻为止还不曾发生骚乱的洛丹伦平民区,已经爬满了丧尸
  学院师生们,还在协助茫然的城防军做着无谓的抵抗。
  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些个亡灵生物是从何处到来,骨龙、憎恶、女妖!天哪,这根本就是整编的亡灵军团,而不是天灾瘟疫!
  贵族们同样在抵抗,就像那些身家极富的商人,终归不像平民,待宰砧板。
  但平民区涌来的尸群,却让他们感受到了阿尔萨斯北征军在两天前经历过的恐惧。也许,对于寻常人来说,宁愿面对可怕的骨龙,也不会想看到身边之人一个个变成丧尸、怪物。
  只是,为什么王国几大贵族府中,都这般安静呢
  知情者们绝望了,白日还在为阿尔萨斯北征军争吵的赛尔家、劳伦家,今日傍晚竟然齐齐出城,踩着那些赴往前线圣骑士的后脚,似乎是去巡视庄园了。
  这种事情,虽然巧合,原本倒也不算特殊。
  但此刻,却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其中似乎有些诡异的默契
  争吵的会议离开的骑士半神的消息午夜的动乱
  洛丹伦城北方一百里,银松森林。
  茂密的树林让人感觉有些阴森,湿润的泥土似乎也充满了异常的魔法能量,这不得不让人怀疑那口口相传的故事。
  这是一片被恶魔诅咒的大地。
  阿卡玲娜和法耶尔双双望着远处洛丹伦的方向,前者是缅怀,后者则是庆幸。
  “走吧”
  法耶尔招呼起有些失神的阿卡玲娜,百里的距离已经足够把一切动静隔开,但那种混乱的元素能量波动,却是怎么都无法被轻易掩盖的。
  仅仅想象,哪怕对于亡灵的突袭一无所知,就能知道洛丹伦此刻是一片怎样的场景。
  一个传奇妖术师,足够毁掉一座城市了。
  阿卡玲娜摇了摇头,不像几乎对那座城市全无感情的法耶尔,她多少还是有些伤感,特别当正视老国王去世之后。
  踩着松软的针叶,两人朝着洛丹米尔湖的方向走去。
  穿过那个湖泊,顺着某条支流,也可到达那远在千里之外的斯坦索姆,虽然要绕一些道,但必定更加安全。
  周围树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间歇还有一两对绿油油的光源闪烁。关于银松森林狼人的传说,从来都不是秘密。入夜,很少会有旅人敢在这里露宿。
  但不拘是法耶尔、还是阿卡玲娜,俱都对此毫无畏惧。他们所担心的是毁灭洛丹伦皇城的幕后黑手,而不是那些毫无组织的散漫狼人。伴随着法耶尔抬手一发毁灭之箭,两声接连响起的、仿佛是豺狼的哀鸣,终于让那些黑暗中的不轨者止步。
  悉索的声音渐渐远去,清洌的月光照在地上,弯弯的月儿,也不知在鉴证着什么
  “导师,难道,这就是,所谓无伤大雅的动乱吗”
  低沉的女音,好似有些苦涩。
  “是吧”
  略显苍老的男音,带着一些感慨、更加带着一份理所当然,以及发自内心的敬畏。
  “神的目光,毕竟和我们不同。”
  “是啊,神,是不同的。”
  究竟是明悟后的释然,还是对于那一点点莫名牵绊的远离时的叹惋?
  不论前世,不讲来生,此生,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紫色的空间中,楚翔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深邃,他的身后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雕像。
  “懂了吗,本来就不存在牵绊,但那种暧昧,却最是容易引起误会。懂了,便好。”
  楚翔自语着,摇了摇头,深邃而空洞的眼神看向远处虚无。
  “不行,还是不行,为什么不行。”
  “有了规则,有了信仰,甚至有了神格,到底还欠缺什么呢”
  “难道那么,除了使徒,这具躯体,便是我最完美的化身了”
  “神的出现,其实并不仅仅是一种蜕变,更多的是孕育——另一种形式的创造。”
  “人的躯壳,再怎么完美,又怎么可能容纳的下拥有无限进化可能的完整神格。”
  “能容纳神格的,只有神力”
  “神力神国神体神性”
  “本尊,你又走在了我的前头,原来你早就懂得,还因此占去了我这一世最完美的第二化身。但便是让给你,又如何呢”
  “神是强大的,神却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因为那同样无比脆弱。不灭之名下、唯一的弱点——最强大的,正是最弱。”
  “本尊,那么,早就开始的你,究竟又是什么样呢是否当真保持着一识三分时的纯粹。也许,改变的并不只是我一个”
  “继承最多的你,果然,看的比我透彻,醒的比我更早。但这还不是结局”
  楚翔复又闭上了眼睛,背后神像上忽然掉下淅淅沥沥的白色石屑,为地面铺上了一层灰烬,很快又被大地吞噬。
  神像的眼睛,随着楚翔闭上双眸,那深紫色的光泽似乎也暗了一下。
  两点紫色的水珠从神像眼角滑落,掉到地上,“咝啦”一声,带起一阵灼焦的白烟,凝成两颗璀璨透明的紫色晶体。
  那究竟,是神的泪水,还是涤去的污秽?
  当最后一点本质的脆弱被排除,那尊不知多高的神像,紫色的目光变得更亮,整个雕塑、仿佛瞬间活了!
  完全由神力聚成的,从来不该单单只是一座雕像,除了神体,便是神国也没有这般奢侈。
  神像上,或者说新生神体上,那双紫色的眼睛暴睁着,炯炯生电,似乎不知疲惫,永不合拢。
  凝聚了无穷神力的神体,虽然尚未完善,但却给人以力量磅礴的感觉,立在紫色的本界中央,立刻就有一种镇压八方的雄浑。
  忽然,千丈高的神体眉心,裂开一丝血线。就像是蝴蝶破茧,春蚕出壳,那道血色的伤口转瞬化成了一只竖着的闭合眼睑。
  竖目开阖,虚空生雷!
  那只竖瞳只是微微细眯,一线代表审判的银光立刻钉住了整个紫色本界,所有本界内的生灵,齐齐颤抖。
  “王、王、王”
  那是虚弱的哀号,是蝼蚁面对死亡之力的悲鸣。
  竖眼猝然闭合,仿佛不曾睁开,而那股铺天盖地如同代表天地宣判的威严,也消散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磅礴到让任何人热血沸腾的战意。
  “王!王!王!”
  生灵们,又在呼唤,这次却是热烈的欢呼!
  “吾乃——战争之神!惩戒之!”
  神体不曾开口,隆隆的声音已然传遍这方天地。
  原本的神像、如今的神体下方,楚翔的肉身,慢慢在空间中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