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碾压(上)
罗元焦急的在大殿内走来走去,那好似热锅蚂蚁团团转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宗主气度。
但只看周围侍立弟子没有分毫诧异的神色,就知道这罗元向来如此。
“阴阳道有回应了吗?句芒宗有回应了吗?”
忽然,罗元停下身来,朝着一名缓缓步入大殿的弟子喝问。
那名弟子拱了拱手,就算是行过了礼,而后一脸无奈,摇着头。
罗元扑通一下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满脸死灰。
周围弟子原本平静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丝鄙夷。
要说这罗元,虽然是混元宗宗主,却并不得门下弟子敬重。一来其人实力低微,不过勉强凝聚三花。二来为人又迂腐之极,性格懦弱。若非仗着出身好,只怕这些混元宗弟子连表面上的恭敬都懒得卖给他。
“宗主,弟子看,您是多虑了。”
那名传讯之人,也算是罗元亲信之一,虽然同样有些鄙视这厮的胆量,亦不得不上前安慰。
不想平日性格温和的罗元,今日竟然颇为火暴。
“你懂什么!”
朝着那名动作尚算恭顺、眼神却绝对谈不上尊敬的弟子高声怒喝。
罗元在瞬间流露出的野兽气息,竟是将周围那些目光中流露出鄙视的弟子,狠狠震慑了一把。就连那自付了解罗元性格的亲信弟子,都呆在了当场。
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那名弟子再去查探,罗元恶狠狠扫了扫周围原本鄙夷他为人的那些侍者,怒哼一声,朝着殿内走去。
那名弟子不敢多说什么,匆匆跑了出去,只是在他转身的时候,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丝怨恨
罗元来到了后殿密室,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方碎裂的晶石。
他不能不惊,不能不恐!这是和句芒福地本源相连的传送晶石啊!
九门三道中,人人皆知混元宗乃是阴阳道的下属支流。混元混元,本就有着阴阳和合之意。
混元宗内,人人皆知罗元是阴阳道内嫡系弟子传人,这等太子党,自然凭着裙带关系轻易就成了下属一门宗主。
但他们又怎么知道,罗元其实当年是犯了极大的错事,生生被逐出阴阳道的!
罗元其人,不算太高、不算太矮,算不太胖、亦不太瘦,中等身材,唯独容貌上佳,天生带着儒雅的柔和气质。
凭借着此等先天资本,又是出生阴阳道最强宗族之罗家嫡脉,当然是自小混得风生水起。
偏偏,就是这独特魅力惹的祸。某日,幸或不幸,罗元竟被宗主夫人、亦是其不知多少代祖母相中了,欲要与他合籍双修,罗元当然是誓死不从。倒不是说那宗主夫人貌陋,亦或者罗元本身情操高尚,只是惧怕宗主淫威而已。
阴阳道,男修天书、女练地书,实是不二的双修法门。偏偏双修之人,多对忠贞、德操观念不屑一顾,尤其那现任阴阳宗宗主夫人,最喜寻找面首。本来那罗夫人美姿丽颜、倾城之貌,若是能一倾芳泽,倒也是雅事一桩。偏偏现任宗主罗矩又是极其古怪之人,一面喜爱看到自家夫人和他人合欢,一面在事后每每又觉颜面受损,自然而然,那充当面首之人,无一能结善果。
却说罗元誓死不从,非但得罪了罗夫人,连宗主罗矩都一起得罪。最终被人寻了个由头,逐出了阴阳道。还是因其嫡系弟子身份,才勉强苟活。
这罗元倒是一个人物,并未自暴自弃,兼之气运不凡,行走江湖时,遇上了一个老头,两人相谈甚欢,最后才知道那老头竟是句芒宗当代宗主。
罗元本倒也未太过惊讶,想他连自家道主都敢得罪,何况区区一个句芒宗?
但后来,经过一系列的相处,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那老头的手段简直就不是凡人所有,甚至连三道中人,也对其恭敬有加。
当情谊日深,某日罗元向那名老头坦诚道出自家原委后。那老头竟是二话不说,带着他直闯阴阳洞天!
罗元当时被吓了个半死,有心拒绝,奈何修为低微,又哪里抵得过老者的“热情”,几乎是被强绑上了阴阳宗,只道吾命休矣。
却不料那往日张狂的罗矩,竟然对那老者颇为客气。虽说没有让罗元直接回归阴阳道,仍是委任他去那下属支派混元宗做一朝宗主,正好遂了他的心意。
宾主尽欢,罗元这才晓得那老者可怖的能量。
临行,老者给了罗元一块传送晶石,终端直接绑定了句芒福地。
罗元也不推辞,小心翼翼把它收起,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就这样,此后他再也没能见过那名老者,亦知对方能者劳多,不敢上门前去叨扰。
在成为混元宗宗主后,为了避免罗矩再寻由头找他麻烦,罗元甚至一直刻意做出一副庸碌无为的样子,以致旁人都以为他是废柴。
几十年时间,一晃而过,就在前不久,他才骇然发现,那块被他珍若性命的传送晶石,碎了!
青城福地、飘渺仙境接连消失,旁人听来还没什么,但他这个排在最末流的福地宗主,却如何能不担心。现在连救命稻草都没了,甚至、甚至可能连句芒福地都出了事,他又如何不惊,如何不恐?
罗元惊恐着、彷徨着、等待着
粉色的天空,粉色的大地。
那地上铺满了的花朵,是如此娇艳。一片片桃林,好似树海。
那一株株桃树上挂着的,一个个猴头大小的桃儿,香气四溢,闻一闻就叫人神清气爽,精神一振,莫不是天上蟠桃?
以花为座,以实为心,那硕果累累的桃树,竟然是桃、花并存,真个叫人惊叹。
一只只彩色的蝶儿在花间嬉戏,细细望去,那背着一双双蝶翼的,竟是一个个拇指大小的人儿,欢快的追逐着,好似森林中的精灵!
这、这些竟然都是传说中的妖精!
不见群山巍峨,只有花浪滔滔。
不见大海广博,只有暖色无垠。
那屹立在洞天中央的,点缀着奇花异草的参天巨树,难道是通往仙界的世界之脊?
这里,却正是阴阳洞天!
阴阳阴阳,一阴一阳,太极生息,两仪四象。
这里暖色的天空,暖色的大地,仿佛为寰宇都披上了一层暧昧,让那心肠再硬的男女,亦要把钢铁般坚硬的意志,化成了指尖柔丝。
所谓阴阳,发乎至理,关乎调和,与房中之事,却本无关。
若能坎破,转瞬即可挥剑断去一层羁绊,更近大道本源。
若是沉迷,醉了,也只有等那黄粱一梦自醒。
奈何,为人总有欲念,寻常美梦尚不愿醒,若是梦中出现司职诱惑的魅魇,哪里还有清醒之日。
奈何,好好一部天地奇书,上古传承下来的至宝,亦被后人胡乱添加注释篡改,绝了那千万分之一的通天之机。
更奈何,好好一方阴阳洞天,尽是被人动过手脚,引人歧途
双修,何谓双修,发乎精神、止乎元气,和肉体,半点牵连都缺缺。
以男女交*合之法,行那上古正统双修之事,固然初期进步极快,易于速成,然终归踏上了歧路。
元阳元阴,关乎本元。旁人到也就罢了,若要走那双修之道,尤其要守住本身一点纯元。
一泻千里,美其名曰“采补”,分明就是把精气神都弃如糟粕。
可悲,可叹。
离那颗孤立巨树越近,渐渐的,空气中原本淡淡的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另一种更加令人陶醉的芬芳。
那氛围,让人沉溺,叫人痴迷,要人不可自拔。
若将这方洞天内原本充斥着的气息,比作一杯醇酿。牛饮者固然醉,细品者亦足慰。
那么这颗巨树上散发出来的,就不是什么醇酿,而是毒药!最恐怖的毒品,最温柔的迷药,让人上瘾!
那是,欲望的味道!
阴阳调和、求索大道,和沉溺欲海、丧失自我,本就只有半步之差。
半步天堂,半步地狱。又是谁,和逍遥道有这般深的仇恨,在这里栽上了一棵根入地脉的欲望之树?
渐渐的,周围再也看不到追逐嬉戏的精灵,许多,都搂抱在不起眼的角落中,身体起伏着。
渐渐的,四处出现了一些野*合的阴阳道弟子,光天化日,他们竟然不知羞耻,就那么在春光中开着无遮大会。
他们,听那声音,也在快乐着。可是那快乐里,再也看不到半点清明
上古有木,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其叶如罗,其实如欒,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
古有通天巨树,名曰建木,栖凤盘龙,走兽亦能在其枝头奔腾,其高下齐天,其冠盖神州。
如今阴阳洞天这棵擎天巨木,虽说还比不上传说中的建木,但其峻拔亦不知有几百里,若非日中无影,只怕其下方圆千里都是黑压一片。
这棵树,显然已经和这片福地的地脉精髓都联系到了一起,吸纳本源灵气,吐出欲望气息,否则如何能长到这般雄伟。
树冠下,春暖生烟,树梢上,宫銮绵延!
“嗯、嗯、嗯”
“啊、啊、啊”
一阵阵男欢女乐的声音自一座座宫殿中传出,这些宫殿却是通体木制,建在一截截巨大的枝杈上,离那大地不知多高,仿佛屹立云之彼岸。
“哒、哒、哒”
这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入了其中一座最最恢宏的殿堂,里间男女非但没有因为外人即至有所收敛,反倒愈加放纵。
步伐声行至内殿门口,歇了下来。
“何事?嗯嗯爱妃,很好,继续,不要停”
“嗯、嗯、哼、哼好”
“启禀主上,混元宗,有消息传来。”
一名身穿粉色长袍的男性弟子,下身高高挺起,支起了一个鼓鼓的帐篷,却是弯着腰,恨不能将头低到门槛上。
“无需,啊无需,理会”
夹杂着不明含义的舒爽叹息,那名传讯弟子哪里敢去多想,如蒙大赦,落荒而逃。
这番行径,自然是逃不出高手灵识,顿时,内殿传出一阵银铃般得意的笑声,让那名弟子脚下一软,一个趔趄
“这里,就是混元宗”
“楚翔”看了看四周,好似有些失望。
当然,在那木然的外表下,所谓可能存在的情绪,也只是一种无谓的猜测。
混元,大道之原始。
这混元福地虽说占了“混元”二字,却怎生都无法和开天辟地之初,那种荒凉却充满生机的景象联系起来。
灵气充裕程度暂且不论,单其和玄德宗有的一比的建筑规模,相较于自然狂野的混沌,明显更倾向于发展成熟后走向没落的秩序。
此刻,混元福地中一众弟子正在地面上,阁楼间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着。
间歇有人架起剑光飞跃,楚翔就那么醒目的立在当空,偏偏没有半个人注意到他。也不知是因宗门内弟子众多,旁人不识得亦不多问,或者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青城、飘渺二宗的覆灭,并没有让混元宗弟子出现半点该有的紧张。
深一想,这本也不难理解。且不论那两宗残余弟子完全被楚翔几个轮回者收拢管束,鲜有漏网之鱼。单单这等重大事件,便是有消息流出,真相也不可能叫低辈弟子知道,对他们来说,此事不过是为茶余饭后增加的一点谈资罢了。便是极少部分人会因此毫无理据的生出惶恐,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最重要的是,混元宗背后站着的可是阴阳道,虽说其宗门实力较弱,但架不住后台够硬,底气自然就足。也许在那些宗门弟子长老想来,即便真有个幕后黑手,那黑手也不可能冒着得罪阴阳道的风险来进犯混元福地。至于说其他福地,同道间的守望相助,嘿嘿
“这位兄台,这位师兄。”
忽然,一名少女御剑来到“楚翔”身边,好奇的看了这位“功力深厚”的师兄一眼。
“楚翔”漠然转身,扫了扫来人。
“灵眼,有点意思。”
那名少女这才看到了楚翔的面容!
那冷淡的眼神,完全将星眸中的异彩遮住。那一脸木然好似僵尸的表情,便是再俊秀,也只能叫人心悸。
那少女一个机灵,竟是在楚翔平淡的目光中低下头来,顶住心中万分恐慌,那名少女一时连话,都说不顺溜。
“这,这位师兄,小女子,师妹,师妹法号”
那少女结结巴巴,似乎想要介绍自己,只是脸色发白,吐字不清,当真楚楚可怜。
可惜,“楚翔”对这明显异于常人、甚至能够窥破幻境的娇弱少女,没有半点怜惜。
“给你个机会,成为我的信徒,或者,死亡。”
灵眼者,天生拥有种种异能。虽说不能上窥九天,下查九幽,但亦有诸般妙用,而在其中最有用处的,便是在修炼瞳术时候能够事半功倍。
那名女子闻言,却是愣了一下,足下剑光颤了颤,差点自飞剑上跌落。武者的飞剑和修真者的飞剑可不同,修真者的飞剑是法宝,动念由心。武者的飞剑则纯靠真气、精神牵引,是一种取巧的手段,运使时半点疏忽不得。
“什,什么”
那少女傻傻的问道,只是“楚翔”,却早已凌空朝着前方走去。
“真可惜,你错过了机会。”
这是少女,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轰隆!
整个空间一阵颤动,天地间猛然一暗,屋内顶上镶嵌着的明珠倏然绽放出柔和的光芒。正在丹房静坐的罗元猝地自蒲团跃起,眼中惊慌之色闪逝,却随即被冷静取代。
“唉,该来的,总要来”
掸了掸肩上褶皱,罗元翩然朝着屋外走去。只是尚未及他出门,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呼喝。
“掌门人!掌门人!不好了!祸事啦!打上来了!打上来了!死了!都死了!太可怕了!您老快向洞天求援啊!太可怕了!”
不多时,蓬的一声,丹房木门直接被人撞开,那蹒跚而来的,却是一名羽冠老者。
“掌门人,不好啦,太可怕”
那名老者慌慌张张,眸子里焦距涣散,语无伦次,竟似丢了魂儿。
“慌什么!”
只听罗元一声怒喝,一脚将那名疑似内门某个长老的家伙踹翻在地。
罗元虽是混元宗掌门,但一来门下不服,二来他也从不管事,加之门内弟子长老众多,是以门下所谓实权人物还真个并非全都认识。很多时候,连他这个掌门,都是靠着弟子衣饰来辨别身份。
那名老者明显呆滞了一下,趴在地上,一时被罗元流露出的彪悍气息慑住,竟是连原本要说的话都给忘了。
“哼,饭桶。”
罗元不屑的扫了那名老者一眼,施然朝着外间走去,步入了黑暗。
那从四面八方传来种种惊恐吼叫的声音,只做不闻。
一时间,罗元非但没有丝毫紧张,甚至他心中还微微有些得意。要知道若在平时,向来只有别人鄙视他的份。这几十年未曾如此“英勇”,不想王霸之气一放,当真令人舒爽。
至于说什么狗屁宗派覆灭,与他何干?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情,罗元带着一脸淡定,缓步踏上了天空。
然而
霹雳!
一道电蛇划过,只见天空中原本浓密的云层全都散去。就像是一张白纸,被一柄骤然划过的剪刀撕成了两半。
这本该无有星辰的苍穹上,却突兀的密布起栲栳大的星斗。众星环烁,中央是一轮皎洁的明月。只是有些诡异的,那月轮周围的光晕,竟好似是墨绿色的。
混元道众弟子呆滞的看着天空。前一刻,分明还是万里晴空,下一刻,这方福地就被夜幕笼罩。唯一的色彩,便是那一道道洒下的星光,一大片乳白色月华!
轰隆!
便在这时,空间猛的震动了一下,而后一众弟子才开始惊慌失措。
只是那洒下的星光,竟然诡异的化成一柄柄利剑,比之雨丝更加密集,降落到那些处于露天状态的弟子身上,让人避无可避!
“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直让人疑为是否幻觉。
光有多块,那密集的光刃就有多快!
许多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直接就被落下的光华溶解!
肌消骨融,尸骨无存!
可怕的寂静,让时间都停止了一瞬。
而后超过两百分呗的嚎啕,好似火山喷发,勃然自黑暗中爆发开来!
那些侥幸未被第一波星月光刃直接笼罩到的,尤其是一些目睹着不少暴露在星月下同门刹那被蒸发的弟子,哪里还能平静,齐声惊恐尖叫。
一时间,怒骂声、尖叫声、询问声奏成一片交响,充斥在各处阴暗的宫殿中,走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