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亲与疏

  以神之名,疯传江湖。神宗宗主,在江湖上,甚至隐隐凌驾于传说之上,这本是,不应该的。
  但即便是传说,焉能让血色喜儿退让?焉能让武当三丰退让?焉能让少林那几乎要修成罗汉果位的扫地僧退让?
  杀人容易,败人,亦不难。但要折服他人,难、难、难。
  灵鹫宫中,喜儿眼神迷离,唇上冰凉犹在,数月前,为何她却,无法按下那蓄满内力的一掌。
  究竟是背叛,还是忠诚。究竟是理解,还是迷茫。
  为何最终,出手的竟然是,那个负心的男人。
  喜儿胸口隐隐作痛,那一掌,那自己未能印下去的一掌,却给了外人机会。
  他究竟,想告诉她什么?
  “喜儿,我恨你。因为你背叛了我的信任。”
  “那时,我甚至并不介意,你心中还存留着别人。因为那些人,并非注定会与我对立。”
  “可你却选择了,放弃本该给予我的信任。”
  “既然你选择了独自承担,我懂也好,不懂也好,那么,面对现实吧。”
  “当死亡没有重生,你究竟希望,乐儿她们几个去死,还是灵鹫宫其它弟子去死。”
  “我知道你伟大,你无私,你将所有灵鹫宫弟子都看成姐妹。但那又怎样,偏偏,我就要让你选择。”
  “你是倔强的,你始终不肯认输,可这注定了,你从最开始就输了。”
  “正义?善良?这些在我眼中都是这般脆弱、可笑!”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恨我吧,怨我吧。”
  “告诉我,你究竟是想乐儿她们去死,还是灵鹫宫其它弟子去死。”
  “倔强,不屈?那又怎样。”
  “你将手放在我的心口,你又是这般,宁愿为了外人来伤害我,不过,那又怎样?”
  “你打啊!你可以试试,你这一掌若按下,三天内,我会让乐儿、容儿她们全部消失。”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我疯了吗?那又怎样,你在外人眼中,又能比我好多少。”
  “喜儿,选择吧。我也要让你尝尝,被人逼迫的滋味!”
  “你的遭遇,注定了即便你满手血腥,依旧代表了善。但善恶与我而言,却没有任何意义”
  ——
  那残酷疯狂的话语,依稀在耳,喜儿脸上,却挂上了两行清泪
  神宗,后山密林。
  青翠繁茂的树林中,有一间草庐,庐畔是清泉,泉里养着几尾鲤鱼。
  简陋的石桌,平平正正的摆放在草庐前,这是唯一的待客设施。
  此时,楚翔正和一名白衣白发、白须白眉的老者相对而坐,互相在这张粗劣石桌上对弈。
  楚翔的棋道修为,并不高,至少算不得精深。偏偏,却能和对面那老者杀的势均力敌,因为那老者的棋力,同样不高。
  片刻后,白色云袖轻舒,某男将棋盘完全搅乱,而后朝着老者笑道:“这些文人的道道,果然没意思。”
  老者看着散乱一地的黑白棋子,不由苦笑连连摇头。谁又能想到,堂堂一方霸主、江湖传说的棋品,竟是如此不佳。
  老者没有搭理楚翔刻意岔开话题的言语,依旧那么淡淡的问道:“你这般做,当真与心境无碍。”
  楚翔笑着,肯定的点了点头。
  老者看着对方满脸自然的微笑,却是严肃的摇了摇头。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我看的出,你心中依旧有情。我辈修炼,终生献于剑道。然情之一物,却是最难捉摸。切莫自误,自伤。”
  楚翔同样收起了那虚伪的笑容,淡然的脸上,流露出些许肃穆。
  “多谢叶师提点。但我所挂心之女子,亦非常人。若她能懂,便是拼却一身性命,我自会留她一线生机。若她不懂,终究和我无缘,日后出手之际,亦不会有丝毫犹豫。情之于我,恰似毒药。本不该中,却偏偏中了这毒。”
  老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观你,似乎有些自暴自弃。一身修为杂乱不堪,虽战力强大,终究难成正果。不如去芜存菁,专修其一,未必不能,走回正途。”
  楚翔摇头,挥手间,一道剑丝穿透了远处一片自树上零落的树叶。
  剑丝穿透了树叶,斩断了那片叶儿最根本的一点生机。九红一白十道微不可查的幻影,骤然沿着绿叶脉络游走,所过之处,所有生气湮灭,绿叶彻底枯萎。最终,离枝方才数寸的枯叶上,忽而燃起一阵红白相间的火炎,将整片枯叶烧成灰烬,
  “强大,足够了。日后的道路,我自有伏笔。”
  老者看着那自信满满的白衣男子,喟然而叹。
  “唉你明明已经走上了歧路,若不回头,哪来的其他机会?难道是想走上万法归宗之道,万法全通老夫倒是听说过,万法归宗则纯粹是一场笑话。”
  楚翔坦然看着老者,摇了摇头。
  老者看着对方纯净、却又明显陷入回忆的迷离眼神,一时动容。
  顷刻后,忽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好小子。江湖传闻的忘我意境,不过是让自己忘记,你却连自己,都给忘了。好!果然是好小子!可惜,可惜。”
  老者笑罢,却是叹息起来,可惜终一生,也未能收到这般杰出的传人。可惜,老者终究不觉得,这天赋奇佳的白衣男子,还能苦海回头。
  楚翔收起对于记忆的查阅,他知道,那被自己主动遗弃掉的部分,是怎么都不可能想起来的。
  很多时候,忘记,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最好手段,甚至是对付敌人,最有利的武器。恰似忘我意境,在战斗中最浅显的表现就是忘记伤痛,无疑,这会让战力大幅增加。而楚翔所为,却又比这种浅显,深奥的多。
  他已经走上了,依韵在很多年后才能明白的道路。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完全将自己身上原本装满的水倒空,重新开始。若修忘我,此刻的楚翔,只怕早已是极尊,可惜,他却永远都不可能修成忘我。
  楚翔看着老者,忽然想起此来最大的目的,便随口问道:“不知叶师,可曾领悟到最后一步,剑破虚空。”
  老者摇了摇头。
  “极尊,已是极限,我始终觉得,有一道墙,挡在面前。若无机缘,若非天资逆天,终究,看不穿,打不破。”
  楚翔点头,复又摇头。
  的确,不论是机缘,还是资质,老者始终都,欠缺了那么一点。即便有自己近乎无私的灌输,集合数次轮回中不同的武侠精粹,依旧只能让老者在原本的道路上更近一步,往后就
  这却是不能强求的,若论资质,天下谁人能比得上独孤求败。若论机缘阅历,天下谁人能比得上扫地神僧?
  但偏偏,就差那么一线,区别就是天壤。
  仙、凡,终究有别。极尊,非极。
  楚翔不无遗憾的心中叹息,但却也知道,这种事情无法强求。老者却是比楚翔豁达的多,早已经看开,呵呵一笑,挥手将满桌、满地散乱的棋子,吸入盒中。
  “能达到如今这种境界,已经是老夫天大的福分,若非小友帮助,老夫是决计不能走到这一步的。若再遇故人,必能让他大吃一惊。”
  楚翔笑着附和了两句,从空间戒指中拿出美味佳肴,又陪同着一起饮了三巡酒,过了五味菜,方才折身,翩然而回。
  行至林外,再度回头看了一眼,最终带着早已料到的遗憾,电射离开。
  风吹叶儿动,小鸟在林间欢快的嘶鸣,泥地间,一只土拨鼠忽然钻出,贼溜溜的朝四周看了一圈,复又钻入底下。
  树梢轻动,一道棕影闪现,凌空扑下,却是直直的站在了一块石碑之上。
  定睛望去,原来却不是什么猛禽野兽,而是一只可爱的肥硕松鼠。
  憨傻的松鼠,在石碑上站了一会儿,忽又一闪离去,只余下,那道玄岩石碑,以及其上几道深刻的爪印。
  黑色的碑面,刻着两个血红的篆体大字。
  字体苍劲有力,字义简洁明了。
  “禁地!”
  老者仰天而叹,摇头朝着屋内走去。
  受人恩惠,总要还的,最难还是,人情债。
  人情这种东西,很多时候,会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但偏偏,对于许多人来说,这种债,根本无从逃避。
  老友,当年我本必死,故而才剑下留情,你却是为何,甘冒奇险,同样对我手下留情呢?
  当年的我们,本是敌人,亦是天下最要好的朋友。可惜,却始终目空一切,不懂得自量。窃以为凭借一人一剑,足矣闯遍天下。
  如今,我已经领悟到了极尊剑道,比之当年,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你又,走到了哪一步?
  我的剑,只能杀人。而你的剑,却能救人。但你的剑,终究,要比我慢上半分。
  对矣,错矣?
  可叹,你终究得了潇洒,却失了挚爱。
  可叹,我终究得了剑道,却失了自我。
  最是难还,人情债。但这情,终究不得不欠。
  一只肥硕的松鼠,静静的目送着老者背手走回屋内,复又一闪,消失在了那毫不起眼的密林间
  楚翔抱着明月,闭着眼睛。
  紫衫就在旁看着,但是神情中没有丝毫不满、亦或者介怀。
  若楚翔抱着别的女人,说不定紫衫就要扎纸人、打小人了,但明月不同,因为明月是干净的。
  紫衫从明月身上,只能看到那种对于楚翔的浓浓眷恋,而非是爱恋。
  这就像是子女对于父母的依恋一样,和男女之情,是不同的。这种孺慕之情,没有什么可以妒忌。
  干净的明月,加上干净的白衣,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哪怕是紫衫,联想到一些旖旎的地方。
  那两道抱在一起的白影,更像是石雕,亦或者某种美好东西的展现。这是紫衫,不愿意破坏的。
  男女间的感情,并非只能是爱情,那太狭隘。
  明月颤抖着,脸上写满了惊恐、挣扎。但明月,始终不曾哭泣。
  她已经很久很久,不和清风一起,沉入血色幻境了。
  任何人,想要独挡一面,都必须成长,必须尽可能的抛开,对所有外物的依赖。
  但注定了,楚翔绝对,不会让明月抛开对自己的依赖。
  也许是不忍,也许,是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