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零章 碑文

  小叫化神情木然地站立在门前,那两双原该黑白分明,可能是因疲惫,又冷又饿,而显得黯淡无光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黑漆大门晶亮的大铜环,迟疑了一阵之后,终于上前踮起脚尖,举起小手,按在大铜环上轻敲了三下。
  大门闪开,响起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问道:“什么人敲门?”
  桌子虽很陈旧,油漆也略见剥落,但质料却是上好的檀木敝的,椅子也是上好的檀木椅子,而且上面还加放着厚厚的棉坐垫,桌上放着一只“茶壶窝子”和两只细瓷茶杯,(“茶壶窝子”是用双层厚布,中间铺以棉花缝制的,用来保持茶壶内的温度的一种套子,俗称“茶壶窝子”。)
  屋内陈设虽甚简单,但并不简陋,而且十分洁净。
  那个黑衣人一个身子亦被撞出了数尺,仰天倒下,当场丧命。郭正义一个身子接往上拔起,手足并用,再借绳子的帮助,眨眼间已爬上了数丈,其余两个黑衣人冲近挥刀便斩,可是追不上郭正义的身形,他们的暗器随即出手,也一样追不上,郭正义也只是倒射回一枚暗器,却正中一个黑衣人的脑袋。
  “在破坏、毁灭。拿江湖来说,两个帮派就是怎样拼命,伤亡始终有一个限度,不敌的一方就是逃不了,大可以高呼饶命,也所以,官府一直没有太理会江湖上的纷争。”宇文不弃干咳一声道:“用到火药便完全不同,曾经一次,我朝在白狼峡埋下了二十桶火药,一举毁灭了鞑靼逾万铁骑。”
  郭正义道:“这个人胆子其实并不太大,也没有多大志气,是一个典型的土豪,偷火药其实并非他的主意,乃受命一个叫做慕容廉明的人,而他所以愿意这样做,除了原则,看在钱份上,还因为所有步骤慕容廉明都已经安排妥当,包括了人选,他要做的只是将酬劳以及一份霹雳堂的机关设置详图交到郭正义的手上。”
  “我们已赶得很急,但到底被动,始终赶不及,而消息虽快,送到霹雳堂的时候,火药已经失窃。”宇文不弃一顿接补充:“制造火药必须很小心,所以霹雳堂的人早就已习惯了小心谨慎,尽管周围都防守严密,又有种种的机关设置,对于堂内重要的东西地方,每天都按时检查。”
  苏三娘又道:“郭正义已遇害了一年多啦!从此以后,他以前那些朋友,再没有一个来过。我时时想起那些人,难道都和郭正义一样惨遭不幸么产宇文不弃心知这是安全措施之一,由于郭正义是身份暴露后被杀的,所以他的家列为禁区,从前那批人,自然不能上这儿来,以免被监视之人发现。况且她是个年轻俏丽的寡妇,最是惹人注目,那些男人岂可登门造访?不过若是作此解释,在苏三娘听起来,一定感到郭正义的朋友们太过寡情无义,她以女人的看法,安全的意义与一个组织的看法完全不同。
  她有时走大街,有时走小巷,又有时在屋顶纵跃。若是平常之人,早就给她这种走法弄昏了头脑。宇文不弃乃是受过训练之人,是以仍能把握着方向,加上距离的判断,晓得她其实没有走远。
  季彦凌突然跃入一处人家。宇文不弃心中一则紧张,一则高兴,紧张的是他马上要会见某一个人,揭发某种神秘,至少亦可获得线索,但命运难测,是以不能不感到紧张;高兴的是他已判断出来此宅正是那座花园前面的屋子,换言之,那座严禁任何人进入的花园,正是此宅的后园。此外,他又晓得目前是处身于某一深院大宅的侧屋。
  宇文不弃已有防备,施展挪经移穴的功夫,使她指尖传出的其力落空,季彦凌居然没有发觉。宇文不弃欣慰忖道:“若是往日,我以这门功夫避过她的点穴手法时,实是不易瞒过了她,可见得我服用过郭正义的灵药之后,功力激增,大概己可以与任何高手争一日之长短了。郭正义拼舍灵药以造就我,这也作得是他间接为国家出力的一个方法吧?”
  展红绫道:“展雄鹰对此也有个解释。他说展雄鹰虽居高位,不是万能的,也不可能事事前知。他不知道身边的人哪些是君子,哪些是小人,端视各人表现。臧兴死后,展雄鹰仔细地思索他的行为,才发现这种行为演变到后来的可怕,小人多佞,最易致君主于不义。你杀了臧兴,对赵国而言,他是深为感激的。”
  展红绫道:“宇文大哥!假如你真是连他的一剑都接不下,就不必再作行刺的打算了。展雄鹰说你的剑术与他在伯仲间,那天他能胜你,第一是他在一处已经看你决斗了好几个人,略知虚实,第二是他身披软甲,放开空门,而受你一刺,才可以攻你一剑,这种机会不是常有的,所以他要去演一下剑术,你也同样的有些需要。”
  “是的。有时为一式剑法,连续不断地练下去足足有六天之久呢!有次我为了一式“横扫千军”,跑到深山去以树为目标,一剑横扫,斩断一株树,然后又找到树,就这么下去,足足入山十几里,也不知道斩断了多少树。那山上的樵夫乐坏了,陈续担了半年,才把我砍倒的树全部运下山。”
  “唉!”慕容廉明轻轻叹息一声,说道:“雪山派仗着武功阴毒,人多势众,门下弟子横行川康,由来已久,峨嵋派虽是武林中的一个门派,但派中弟子都是皈依佛门,与世无争的出家人,俗家弟子每代只传一两个人而已,很少有人在江湖上走动,自然不会和雪山派结怨,其他川中门派如青城、邛崃,人数较少,更不敢得罪雪山派,这也就是雪山派弟子目空四海,骄横跋扈的由来……”
  他取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又道:“那是三十四年前,老夫在青羊宫前遇到一个道人,手中持着婊装已十分破旧的墨拓碑文,说是六朝时代的古物,沿途兜售,索价十两银子,路人几乎没有一个理他,他忽然走到老夫面前,说道:‘贫道一路行来,找的是有缘之人,哈哈,看来这有缘之人就是施主了,这样吧,贫道就半价,算你五两银子就好了。”
  慕容廉明笑了笑道:“老夫因道人说过是幅碑文,如今听那青年说是古画,心中也有些不信,更何况在酒楼上这一起了争执,就有不少食客朝我们两人看来,就算老夫是用银子买来的,也变了收购赃物,心头自然十分气愤,不觉站了起来,大声道:“阁下只怕认错了,这是在下在青羊宫前用五两银子买下来的,你说是你家传的古画,现在我们打开来让大家瞧瞧,也请大家作个公证,如果是一幅古画的话,阁下只管取去。”当下就取起碑文当众就打了开来,那当然不是古画,而是墨拓的碑文,只是这方碑文,形如符录,刻的并非中土文字。
  “我知道,丫头明天使可赶到。其实,这件事你大可不必穷紧张,你根本不用担心笑如来攀诬你,他们都是些敢作敢当的亡命汉子,四肢发达,心智简单,禁木起三盘两问,便会和盘吐出原形毕露。贵友龙策客带了几位朋友,沿你与季彦凌所走的路径追踪,如无意外,明日当可与玫丫头一同赶来。走吧,到客店再说。”
  他语声微微一顿,接道:“此去南海,沿途中是遥遥万里,但慕容廉明却有坚定的决心与勇气,自信最多半年时间必可走到,至于天气,顶多再有三个月就会暖和起来了,而且由此往南,气候将是越来越暖和,慕容廉明虽然身无分文,却可以采取野果充饥,也可以乞讨为活,夜宿荒庙山洞以避风雨!……”
  卧龙寺可以说是长安城中首刹丛林,相传为隋时建筑,宋初改名为卧龙寺,据咸宁县志:卧龙寺在六海坊四牌楼南,有吴道子画观音像及佛足迹,初以像名观音寺,宋有僧某长卧其中,人以卧龙呼之,故名。寺内有一口形如大冬瓜的古钟,铜质纯朴,叩之铿锵,是唐朝的东西,方丈室前左廊壁上有一块唐人刻石,文日:“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乃唐咸通石刻,大殿左方也有一碑刻:“长安卧龙寺建于唐初”。可见这一坐石刹,的确是隋唐对遗物。
  在黑夜中,在陌生寂静的房屋内,面对着这一个长发的苍白黑衣女子,宇文不弃心中不禁泛起了宛如与幽灵为伍之感。幸而这个幽灵虽然苍白一点,却颇为美丽悦目,尤其是她娇嫩的声音,简直比音乐还好听,还是值得安慰的。至少她如是幽灵,也属于“美丽的女鬼”一类。
  这样又不知过了多久,展如烟翻了个身,睁目醒来,看见宇文不弃坐在她面前,正开口说话。忽然预又伸手向空中一捏,然后放在面前的地上。又是一只蚊子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