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二十三 仇恨

  发生在热窝尔城外不远处的这场战斗,足以载入明军史册。在这场满人杀满人,满狗杀满狗的血腥战斗中,双方都伤亡惨重,依靠着明军为靠山,“大昌军”竟然足足杀了一万九千余名热窝尔守军,而自己也付出了一大半的伤亡,而这一切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值得的!
  在战场上所谓的怜悯和同情是完全不存zài
  的,不是你杀人,就是被人杀。任何的仁慈,在这里都会成为自己葬身的理由之一。而显然,“大昌军”的满人们,已经充分地掌握了这一精髓。那遍地自己同一族人的尸体,也正是他们能够生存下来最好的理由。
  黄溪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幸存下来的大昌军中,还能够继xù
  战斗的满人,大约还剩下了三千五百余人,黄溪剔除了其中的不合格者,遴选除了两千人,编组成了一支“虏军”,并选了一个以前满人中的牛录章京冲当虏军的校尉,统领这支奇特的军队。
  当然,这两千人绝对不是某些人口中的“满奸”,而是弃暗投明,与凶残的满族彻底决裂,并倒戈一击的两千义士,他们将会为了满人曾经的罪恶和残暴而赎罪。为此,大明的忠勇武英王朱斌还特意召见了虏军中的军队,并且告sù
  他们:
  “满族还能不能继xù
  生存下来,将完全取决于你们。有的人会误解你们,甚至你们地家人。和那些所谓的朋友会痛骂你们,但这对于你们来说都不重yào
  ,你们唯一要记得的,就是大明才是你们真zhèng
  的朋友,而你们也将是满人最后的希望…”
  这些人已经对自己的族人挥起了屠刀,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再也没有了退路。除了紧紧地依靠着大明,他们又还能去哪呢?况且,盛京早已风雨飘摇,随时都会遭到大明最后地致命一击,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更加清楚应该站在哪里。
  热窝尔守军被击溃,热窝尔城落到了明军的手里,这意味着通往盛京的道路已经被打通。朱斌随即下令,在热窝尔城休整三天,尔后向盛京进军。明军鼎盛之路,最辉煌的一战。即将在盛京城下打响。但这时,那些曾经饱受满狗欺凌地汉人们却找到了这位大明的王爷。
  这次热窝尔攻击战,因为事后天色已经大亮,附近赶来助战的汉人百姓越来越多,因此也违背了朱斌向来不要满人俘虏的命令,而多了八千多满人俘虏,同时,在盛京城里被抓获的。还有两万余天知dào
  是士兵,或者像他们自己嘴里说的只是普通地满人。
  大约来了有几千名汉人百姓。领头的居然又是那个为朱斌出了反间计的老人。这些汉人手里一半人拿着木棍、锄头、菜刀,有些没有武器的,居然问身边的明军士兵借其武器一用。更有些过分的,竟然一哄而上,把那些被明军缴获的满人武器一抢而空。
  负责看守武器的明军士兵。只有摸着鼻子苦笑。他们早就得到了命令。谁只要对汉人百姓有任何过分地举动,也不用什么军法了。自己直接卷铺盖回家吧,现在这些当地的汉人百姓,威风可远远超过了自己地大将军,就连这些大将军也不敢公然随便拿战利品啊……
  那个领头的老人和武英王是来相识了,他直接带着百姓们找到了武英王,还是那么不客气地辟头辟脸就说道:“金狗欺我汉人数十年,杀我汉人无数,今日天朝大军至此,为我扬眉吐气,然我百姓胸中恶气不除,今有过万满狗,尚且羁押在此,武英王意欲如何处置?”
  朱斌本来想着从这两万八千俘虏里,精选出一部分人,充实虏军实力,在今后的战争中,以为明军前驱,最大程度地减少明军的伤亡。而其余的那些满人,却可以被自己用来试验一些明军新发明地武器。但现在看到老人气势汹汹地样子,朱斌赶紧笑道;
  “大军前来本为解救汉人百姓,恢复大明江山。我亦知当地大明子民遭满狗祸害已久,又岂能违背尔等之心?老丈于我收复热窝尔城有大功,既然老丈有命,朱斌不敢不从之。今有两万八千俘虏,只需给我留下三千,其余任凭诸位如何!”
  这老人架子倒大得很,听了朱斌的话,也不说谢谢,只微微点了点头,不过,神情间看起来朱斌要留下三千满狗地性命,好像还颇是不满yì
  的样子。回头对随他一起前来的百姓吼道:“乡亲,王爷已经恩准,大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是汉子的,操起家伙事啊!”
  朱斌赶紧把黄溪拉到一边,忙不迭地嘱咐道:“你赶快到那些满狗中多挑选些精干的满人出来,能选出多少是多少。这些人不用就这么杀了实在是可惜了。记得,动作一定要快了再快,这一位老先生的脾气比我还大!”
  这也当真难为了黄溪,在一众汉人百姓几乎是虎视眈眈,愤愤不平的注视下,好容易选出了不到三千的满人,还没有等他带着这些满人离开俘虏营多久,就听到呼啸一声,那些汉人百姓们早蜂拥着冲进了俘虏营中。
  哀号惨呼声在身后响起,听的人心惊肉跳的。当人的仇恨被压抑得太久,在那一瞬间所爆fā
  出来的巨大能量,足以使一座高山也为之夷平,足以使奔腾的大海也为之倒流。黄溪身子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随即对被自己带出来的那些满人说道继xù
  留在那里,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屠杀,你们只会被你们当初视为奴隶地汉人杀得干干净净。是谁让你们活命的?大明的义烈忠勇武英王!如果你们还想继xù
  活命的。我想你们自己也该知dào
  怎么做……”
  这场汉人百姓的复仇行动,整整持续了一天。里面是汉人百姓愤nù
  的抡起武器,尽情宣泄着二十八年来地耻辱。老人、孩子、男人和女人都参与到了这样的复仇行动之中,在他们的外围,是一万名手持火器为他们压阵的明军士兵。
  两万五千满狗,在这样的怒火中被完全吞噬。满地地尸体。满地的鲜血。当最后一刀终于挥下的时候,天地间的一切都静止在了那里。这些汉人百姓们脸上看不到复仇后的喜悦,忽然一个中年女子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是那样的伤心:
  “武英王,武英王。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啊!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啊!我一家公公婆婆,男人和两个孩子,全都死在这些金狗地手里了啊!我们天天都在等啊盼啊,等啊盼啊,你们来了,可我全家都没了。全家都没了啊。武英王,武英王,我一家五口的命啊!”
  悲伤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这些汉人百姓中,又有哪一个没有遇到过女人这样的痛苦?他们的家人、亲戚、邻里,一个个都死在了满狗的手里,有的几乎是整条村子都被那些满狗屠杀一空,只剩下了侥幸没有死的一两个人……
  这样悲哀地心情。一面亲身经lì
  过的人绝对无法体味。边上地明军将士们默默地看着,他们不知dào
  自己应该怎么办。不知dào
  应该怎么劝慰他们。这些明军将士中,有的人也体会过他们现在的心情。那种家破人亡的滋味永远是一个人内心最深最深的痛……
  忽然,那哭泣着地女人猛然冲到了朱斌地面前,抓起朱斌的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边上明军将领见状大惊,正想上前拉开那女人。却被朱斌以目视之。
  朱斌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也许心里地疼痛,早就超过了**上的疼痛。是啊。自己和大明的军队,真的来得太晚了些。
  那女子咬了很久很久,这才松开了口。她看到武英王的手背鲜血正在渗出,她抹了抹眼泪:“对不起,武英王,我不该把怨气发泄到你的身上……”
  她凄然地笑了一下:“其实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全家的仇不知dào
  什么时候才能得报。可是,现在满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就算面前活着,我又能做什么呢?”
  说着,她看了一眼满地金狗的尸体,说道:“王爷,我走了,你要是还记得我这么一个卑贱无名的妇人,请你千万不要忘记这一天,天下满狗该杀,天下满人该杀,请你记得我全家五口,不,全家六口的是怎么死的……”
  她走了,其实所有的人都知dào
  她要去做什么。她的心在全家被金狗杀害的那天,早就已经死了,唯一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就是仇恨。现在,她的仇恨已经报了,在这一刻生的意义便从她的身上彻底流失。去陪伴她的家人,是她唯一的选择……
  朱斌曾经想让人去拦住她,想告sù
  她从现在开始她能好好地活下去。但不知为什么,话到了口头却又什么说出来。在这样的时代里,这或者是她唯一的选择。让她就这么活着,整日的活在痛苦的煎熬里,也许比杀了她还要让她痛苦。
  “武英王,我叫欧西山。”那老人却突然说道:“以前,我也是镇守九边的一个游击,后来,在一次战斗中,我受了伤,勉强活了下来,但兄弟们,却一个个死在了我的眼前。武英王,那时候我只想着怎样活下去,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报仇这两个字!
  我曾经读过几年书,从小就学着礼仪廉耻,忠孝待人,以德报怨,战场上谁杀了谁,那都是朝廷之间的事,咱们当兵吃粮的,犯不着彼此间落下什么深仇大恨。因为,我在后来做了件自己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愚蠢的事情。
  那日,一个满狗的士兵在战场上负了伤,正好我伤好了,想回到咱大明去,在半道上遇到了这个将死的满狗,我心里就想着以德报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念之差,我竟然把这满狗带到了附近的村子里救治,还把自己的身份告sù
  了他。
  一个多月以后,那满狗的伤好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村子。我当时心里一点也不担心,总想着满人再凶,可咱们究竟是他的救命恩人,况且他在村子里的这些日子里,咱们都是好茶好水地招待他,他总不可能恩将仇报吧?
  可我真的错了,两天后,那个满人又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带来了几百人金狗啊。那些金狗一进村子,就问我这个大明的游击在哪。村子里的人在金狗进村前已经让人把我藏到了附近的山上,谁也没有出卖我,一个也没有,没有……
  金狗开始杀人了,那血,那尸体……等我重新回到村子的时候,整条村子两百七十一口人,死得干干净净。两百七十一个无辜的人啊,两百七十一个那满狗的救命恩人啊,就被他们曾经救过的人给杀光了,整条村子杀得一个不剩!”
  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听着,没有人打断他的话,欧西山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显得那么冷静,看不出愤nù
  ,看不出伤心,当他说完了这个故事后,又依然那么平静地说道:
  “什么以德报怨,什么宽恕待人,我再也不会相信了。乡亲们,大明的将士们,杀,只有杀光了这些满人,才能为咱们汉人报仇,谁只要稍有仁慈之心,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朱斌也一样平静地说道:“杀,只有杀才能报仇,你们所有的将军,士兵,都给我记住这句话,我不要任何仁慈,不要任何怜悯,杀,一直杀到盛京,给我杀出咱们汉人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