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宫廷纷乱(中)

  李萧儒不明个中情由,其实,罗心对自己中毒一事,也是莫名所以。先前就已怀疑是王贵妃所为,但又一想,哪有那么傻的人,一面亲近一面下毒,做得这么明显无异于害人害己吗?殊不知这毒另有蹊跷。
  原来,王贵妃本是民间一个落难女子,机缘巧合,受朝廷兵部尚书赖天厚救助,被引荐入宫,皇上相中,至此大红大紫非常得宠。而罗心甫一入宫,皇上整个身心便从她身上移去,转眼就全放在罗贵人身上。她不由大急,心想:“如今刚见面不久就封为‘贵人’,再过一阵子,那还了得,我不是连皇上的一杯羹都分不上吗?”一面心急,一面暗中想着法子。
  王贵妃天**美,一日数妆,日常胭脂水粉珍珠末儿,都是京城的一家叫做“女儿红”的胭脂水粉店提供。店虽不大,奇货可居,店中只有一位老妪和一位年轻的伙计,主顾只有一家,就是皇宫的嫔妃们。王贵妃日常与进京送货的老妪谭氏相处熟了,互为亲信,这日见谭氏进宫,暗中告之有无能够使人容貌渐渐变丑的妆药?谭氏知她必有用处,又见王贵妃暗里塞过来一张银票,低头一看,天哪,正是千两纹银呢,便不顾一切答yīng
  下来。过不了几天,果然送药过来,慎重告知:“贵妃娘娘,这药服过一次就能使人脸上生疮变形,终生不退,最奇是药性发作缓慢而持久,发作的征象又很自然,绝难看出是人所为。”王贵妃喜之不胜,又许与重利,要她不可泄露。谭氏赶忙答口说:“这个自然,敝店多承娘娘关照,才有今日业绩,只是这药好不容易弄来,是我的一位好友千辛万苦才从兵部尚书赖大人那边求得,我苦口婆心费了好一股子劲才要过来交与娘娘,委实得来不易。”王贵妃知她心意,忙暗暗又塞过去两张千两银票,堵住她的嘴风,她才姗姗而去。
  王贵妃得了药,想到这药只一下到罗贵人喝茶的茶盏里边,不久以后罗贵人就会成为一个丑八怪,而谁也不会疑心到我,皇上也重对我宠爱有加,那不是富贵罩头此生荣华么?越想越喜,转过头,发xiàn
  王公公立在门侧,脸上表情好生得yì
  ,一时未往心里想去,嗔道:“王公公,你未曾通禀便这般无礼闯入贵妃娘娘的寝宫,小心皇上那边怪罪下来,公公便会担待不起了。”王公公唯唯诺诺:“回娘娘,奴才也是刚刚到来,一时不及先出声通禀,实是无心之失,还望娘娘恕罪。”王贵妃做贼心虚,不欲别人过多停留,便问有事吗?王公公道:“皇后娘娘那边今儿个大起宴会,正缺几个奴婢使唤,特嘱奴才过来唤上几个丫头去那边儿调度调度。”不久前,因和谭氏相见,王贵妃早就遣散了丫鬟们,这时闻言,忙道:“丫鬟们想必都在楼外花园里,公公只管请便。”王公公才应诺出来。
  王贵妃神不知鬼不觉,将毁容药物下在罗心的茶盏里,满以为大功告成,不料罗心服药不到两天,便被张秋衡御医查知中了“百日断魂毒”,王贵妃闻讯又惊又怕,才想起可能受了谭氏愚弄,不免终日提心吊胆。另一方面,霍雄片刻不敢懈怠,一步步追查,问罗贵人中毒当日谁与贵人接近?宫女和太监均答:碰巧王贵妃来问候贵人娘娘,两人在房中盘桓了盏茶功夫,那日王贵妃神情颇为紧张。
  霍雄急忙上奏皇上,获得允许,便查到王贵妃身上来,偏巧王贵妃早在后悔当日行径,一时气愤铸成大错,正在胆小如鼠战战兢兢,哪经得起风Lang和盘问?而霍雄又使尽手断,三两下功夫便被套出实情。霍雄顺藤摸瓜,派人赶去“女儿红”店中,发xiàn
  潭氏及其伙计已在不久前双双死于非命,于是急忙拟写一份调查文书,将王贵妃的陈述尽数写上,还不忘加油添醋,把“潭氏的好友”从赖大人处“讨得毒药”这事夸大其词,反正死无对证,赖天厚又是王贵妃的引荐人,这个亏吃定了。
  果然,皇上暴怒,当场在金銮殿里质问王贵妃道:“朕待你不薄,想不到你居心叵测,下毒暗害罗贵人,此情当诛!”王贵妃颤栗栗道:“皇上冤枉啊,臣妾不知那是‘百日断魂毒’,这实是‘女儿红’的谭氏在陷害臣妾。”皇上怒哼道:“何人为证,那‘百日断魂毒’是何等厉害的毒药,你若说不上一个出处,朕便要你立时受刑而死!”王贵妃慌了手脚,急悲泣道:“皇上,谭氏说,是一个好友从兵部尚书赖大人处讨来的,臣妾真不知dào
  是那什么剧毒之药,望皇上开恩哪!”
  皇上疑心病甚重,一面道:“不管怎么说,你害人之心可诛,来人哪,立kè
  推出午门外斩首示众!”一面道:“立时逮捕兵部尚书赖天厚!”可怜赖大人一生为公,晚来遭人陷害,落得阶下囚人,当真让人感慨万端。
  王玉琼贵妃在午门外斩首,事后经宫女报说,罗心才知dào
  ,忍不住叹道:“真是想不到,王贵妃为人温柔婉约,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人!”然后皇上进来,安慰说了下毒的人已经得诛,只一个赖天厚牵涉面广,要等查实了才好定罪,罗贵人你好生憩养,朕一定为你作主之类的话。猛可里,罗心想道:“听云妹说,这赖大人不是她的外公吗?赖大人是个好官,怎会来害我呢?越想越不对劲,苦于无法分说,又想:“云妹和孙伯父必已得讯,不知dào
  他们会做何想法呢?我得寻个机会向皇上求求情才好。”
  这时,张秋衡已经赶往四川唐门数日了,罗心的毒势越来越重。而李萧儒在荒山掩蔽身形,也是身心俱疲,还要忍受那三日一发的伤势,还要担忧罗心的安危,日子过得相当的苦痛。
  又过了数日,罗心正在病榻上想念李萧儒。此时距离年关只有半个月,团圆之期,人还未能相见,更使人心急如焚。这日,霍雄和上官莲夫妇一同来探,言辞颇多婉转,罗心吃惊不小。霍雄目注罗心道:“罗贵人是个明白人,今皇上垂爱,机遇难求,还望罗贵人好好珍重呢!”罗心对面前的这两个人没有私毫好感,道:“霍大人这次到来,是作为说客的吗?”上官莲接口道:“是与不是,还望贵人多多给予面子,皇上待我们不薄,我们臣民须得感恩图报才好,否则便很难收场了。”言下之意,是要罗心配合他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却绝口不提李萧儒的事。罗心道:“我只是一介普通民女,不懂夫人说的话是何意思,再说了,我哪里敢说给不给霍大人贤夫妇面子?若有吩咐,就请吩咐吧。”霍雄忙道:“这个不敢,罗贵人正在是皇上慕爱的丽人,一言顶得千斤,这身价得来不易,只需好好服侍皇上,莫出支节,我们就感激不尽了。”他因是锦衣卫统领,负责宫中安危,目前对罗心来历模糊,当然希望皇宫平安无事才好,若是皇上有个惊吓,任何人也吃罪不起。一面敷衍罗心,一面加紧搜捕李萧儒。另外,李萧儒的师傅“怪道人”萧有道一生最是护短,霍雄也十分顾忌,若能一举成擒那固然好,若一步有差,这怪道人找上门来,那麻烦可是不小——就算过阵子自己想方设法得来的那第一棵“七叶紫仙草”熬炼完成了,自个儿服下,也未必是怪道人的对手。事实上,怪道人若不是因着李萧儒伤重,急于求寻解救之法,或许早就找上门来了。
  自此,霍雄夫妇每日亲来游说罗心,先时口气还很婉转,后来居然诱之以利,话渐明朗:“如今皇上垂青罗贵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试想泱泱中华,有多少美女想这一际遇而不可得?那日在小清河畔,明明罗贵人与李萧儒关系非浅,为何如今还要瞒骗我们呢?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夫妇好言相劝,对你爱hù
  有加,而皇恩浩荡,罗贵人理当衡量情势。”罗心心内打鼓,又焦又急,默不作声。上官莲又劝道:“还有一事,罗贵人千万要顾及,就是平顺王爷——你想想,王爷收认你作义女,自然对你十分看重爱hù
  ,这事儿若是揭了开来,皇上那边稍一震怒,王爷一家便有绝大忧患。”罗心病重,听了这话,心里激动,禁不住喘息连连,只觉胸口痛得厉害,半句话也说不出。其实霍雄夫妇尚不知李萧儒与平顺王爷关系,实jì
  上李萧儒因着罗心才会暂住王府,他们只是微微怀疑,既然罗心潜进王府,后来又被王公公无意中撞见,若李萧儒与罗心同伙,那么极有可能也一同混进王府。言下之意,竟与王爷一家作为要挟。罗心气愤填膺,想到义父结交这种人作为拜把兄弟,真是不值,所幸现已脱离情义。她真是又忧又急,李大哥与义父,着实叫人担心,若是两者不能兼顾,我该怎么办呢?是为着李大哥,还是王爷?想着,心如刀割,便下令送客。
  翌日下午,御医张秋衡从四川回来,途经皇宫大门,正值平顺王爷进京请示皇上,要求面见罗心。两人结伴而行。皇上耐不住王爷苦口婆心,答yīng
  见上一面,张御医又告知这四川之行,虽未寻得解药,却与唐门掌门人相议出一套暂缓药性发作的方法。皇上面色才稍安下来。
  张秋衡领着平顺王爷一起来到“贵人楼”。罗心正在睡梦中,平顺王爷怔怔瞧着,面前的这丫头脸色苍白,忧形于色,真是让他难过不已,想到悲处,这往后怎么办?不由得就流下两行清泪,滴落罗心面庞。罗心昏昏然地,感觉脸上一寒,嘴角仿佛有咸咸的味道,微微地睁天眼来,望见平顺王爷,一声“义父”,牵动柔肠,伏在平顺王爷怀中呜呜啜泣起来。一边的张御医也感动不止。
  “好丫头,好晴儿,别哭,别哭。”平顺王爷一手轻拍罗心后背,一边安慰这个义女,一边自己也忍不住泪落如雨。不知为何,他对面前的这个女孩子百般喜爱,直如亲生。罗心也仿似见到世上最亲的亲人,心里一股悲情、这数日里来的苦楚委屈,就全在义父的面前化为泪水涌将出来。
  罗心放心不下李萧儒,问起他来。平顺王爷神色黯然,道:“李少侠自几天前进宫查探你不成,从此就没有回去王府,料是怕拖累王府上下,觅地而藏,暂时应该不会有意wài。”罗心又由不得伤心了一阵。
  平顺王爷好生安慰罗心。张秋衡早就挨近罗心身侧,为罗心把脉看病,只觉毒势更重,刻不容缓。想起这数日跟唐门掌门人切磋药理,研出一种暂缓“百日断魂毒”蔓延之法,当即回到自己的炼药房,着手准bèi
  炼药,同时示意平顺王爷同往,密告一番话来,平顺王爷又惊又怒。
  原来,这一次唐门掌门人告sù
  张御医,说王公公正是昔日唐门的叛徒。当年偷药杀人,被逃出四川,唐门高手一路追踪,后被他混入皇宫当了太监,便无从下手清理门户。这“百日断魂毒”正是昔日被偷的数种秘药之一,无药可解。料想这次罗心中毒,王公公脱不了干系。但是王公公安的是什么心呢?
  平顺王爷气得须发皆张。因知这事牵连深重,王公公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一时不便公开,以免打草惊蛇反为其害。两人正在密谈,门外有一个小太监来报,说王爷进宫甚久,皇上为使罗贵人有暇憩息,特命人来送王爷回府。王爷晓得皇上心意,分明是怕自己从中作梗,不以义女留宫服侍,现乃是借机“送客”之意,不便拂拗,告辞出宫。
  晚上,月色朦胧,罗心躺在病榻上,思潮起伏,忽然之间,一个清脆的声音低低说道:“罗姑娘,罗姑娘!”罗心定睛一看,站在床沿的,想不到会是霍小玉,而寝室中的随侍宫女,早已被她点中穴道拖向一边去了。罗心刚叫了一声:“霍小姐。”霍小玉已经俯下身,背靠向罗心,急道:“罗姑娘,小心些,我送你出宫。”不由分说,拉起罗心的手,将她的身子拉向背上背好来,急急举步踏出贵人楼。
  蓦然间,一声“嘿嘿”冷笑,王公公的矮胖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之中。霍小玉因见罗心,拉下蒙面黑巾,忘了重新蒙上,这时来不及了,立时便被瞧清面目。正在焦急失色之际,一支羽箭从斜里射出,正中王公公后心,登时将他射了个一箭穿心,死于非命。霍小玉循着羽箭来势望去,远处有个人影闪了一闪,仿佛正是自己的爹爹,只闪了一两闪,便消失在花木掩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