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忧从心起

  罗心紧随陈佑身后,来到王府大门外。果然,夏光伫立在那里,神情有些焦急,一见罗心,又有些兴奋、有些拘谨。罗心道:“夏公子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夏光左右望望,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小姐可肯随我来?”
  罗心犹豫着,望向陈佑,陈佑道:“我随小姐一起去。”罗心才点点头,跟着夏光来到一处客栈,进入包间里头。
  罗心眼见夏光一路小心谨慎神mì
  兮兮的样子,不由嗔道:“夏公子有什么事尽管说吧,别要磨磨蹭蹭。”
  夏光招呼罗心和陈佑坐下,才吁口气,说:“落晴小姐,大事不妙了。”
  “哦?”罗心的脸色变了变,意识到这事可能跟李大哥有关,道:“你说吧。”
  夏光不说话了,伸出手来,掏出一张黄色的纸张来。罗心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原来是一张画影绘形的特级通缉文书,上面李萧儒的头像,画得相当逼真。“这是怎么回事?”罗心和陈佑几乎异口同声地、疑惑地问夏光。
  “这样的通缉书,京城上下怕不贴有成千上万张。”夏光目注罗心,“请问小姐,你真有一个嫡亲的哥哥吗?怎的跟这个人这般相像,而且一样的病态恹恹!”
  罗心不置可否,她的心因为震惊而怦怦地急速跳动。
  “唉,霍雄跟上官莲,一路循踪觅迹,已经确切地得知,朝廷钦犯李萧儒,已经混入京城!所以现在京城上下,已不是他的安全之所。也许王府是最安全的,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夏光又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罗心问。
  “我是为小姐着想。”夏光期期艾艾地,又说:“因为,我爹昨天受皇上钦命,负责这一次的‘剿李’行动,我夏光虽然不才,但是为小姐的安危着想这是真的,望小姐千万别跟李萧儒扯上任何关联。”他的表情很认真。
  罗心又惊又怒,道:“我的事不劳夏公子费心,还望夏公子多多海涵,莫要陷害我李大哥。”
  罗心毫无江湖经验,这话说得太明显。夏光不自在地思忖着,点点头,道:“我答yīng
  小姐。”口气顿了顿,又道:“落晴小姐,还有一件大事,听我爹爹说,皇上立妃的事一直没有着落,昨日上早朝,皇上居然亲自指定要见一见上源村的罗心小姐,说久闻芳名,直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特御令王公公务必尽快办好此事。”
  “什么,皇上要见我?”这番话,只听得罗心倒抽一口凉气,一抹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心里恍若塞进一团冰块,又凉又麻,好半晌说不出话。
  陈佑的脸色遽变,不由忿忿地道:“莫忘了,现在罗心小姐已经是王府里的落晴小姐了。”
  夏光也是脸色煞白,仿佛对皇上欲面见罗心的事也极不情愿似的,“问题是,皇上要见的是罗心,现在的落晴小姐与王爷是没有血源关系的,即使皇上知dào
  这事,也可能只当她是罗心。王公公一心讨好皇上,焉能不尽心办事?”
  罗心和陈佑哑口无言。
  谢过夏光的透讯之情,罗心和陈佑怏怏回到王府。王爷正在寝室里疗养身体,李萧儒在厢房外的回栏里,焦急地踱着步子,一见罗心回来,急急说:“心妹,刚刚你到哪儿去了,王府上下都见不到你的身影。”
  罗心脸色苍白,期期艾艾地,不知该不该把夏光的话转说,“我……刚刚出去外头遛遛,这……大哥,最近外头风声紧得很,你千万不能抛头露面引起别人的注意。”
  “什么?”李萧儒警觉地扬起眉头,“出了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罗心不自然地笑笑,力求镇定,“大哥,你的伤……”说着,忽然趴在李萧儒的肩头哭泣起来。李萧儒皱眉道:“心妹,你这是怎么了?”
  罗心摇摇头,泪水不停地滑落面颊,把李萧儒半边肩膀都濡湿了。这时候,小丫鬟小月走过来,一眼瞧见,愣住了,就站在不远处,想走近也不是,离去也不是。这小月是王爷新近拨给罗心使唤的丫鬟,乖巧伶俐,甚是讨人喜欢。
  罗心看见小月,只得从李萧儒的身上挪开。小月回过神,道:“小姐,王爷有吩咐,叫您快些到前厅去……好像是王公公来了。”
  罗心的脑际“嗡”地一下,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却想不到会这么快。当下忐忑不安地随同小月来到前厅。李萧儒望着罗心的背影消失,重重地喟叹出声。
  厅堂里,平顺王爷正陪同王公公在喝茶。王公公一见罗心,两眼亮了起来,道:“小姐,恭喜恭喜。”平顺王爷皱皱眉,想说话,又忍住了。罗心冷冷地道:“王公公好甜的口气,我有什么喜事了?”王公公尖着嗓子,嘿嘿笑着说:“皇上听说王爷新近收认了一个义女,甚是高兴,因此想见一见落晴小姐,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罗心反问道:“真的只是想见一见我?”王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咱家不打诓语,请小姐做做准bèi
  吧,三日后随我进京面圣。”说罢,告别王爷,出府而去。
  平顺王爷待王公公走远,重重地哼了一声,愁眉深锁。罗心担忧地道:“义父,这……这王公公说的可是真的?”王爷点点头,道:“是真的,但愿别无他事,你准bèi
  一下吧,三日后面圣去,皇命如天,唉!”说罢,垂下头,仿佛一下子又老去许多。
  罗心搀扶王爷回寝室休息,转而来到炼药房。自上午开炉熬制“七叶紫仙草”,张大娘一直守在炉旁,一刻也不敢离开。眼见罗心走近,忙恭声道:“老奴见过小姐。”罗心不悦地道:“张大娘,你是府上的管家,何需对我这么客气?”张大娘低头应是,搬过一张檀木靠椅让罗心坐下,问道:“小姐今天有雅兴到处逛逛?这炼药房空气不好,小姐……”罗心摆手道:“这个没关系。这‘七叶紫仙草’难炼么?”张大娘道:“是的,水不能放太多,又不能太少,还要避免烧糊了,所以我一刻也不敢懈怠,必须看紧了。”罗心道:“这就有劳张大娘了。”
  张大娘凝望罗心,一边朝灶堂加火,一边说:“小姐,你果真是上源村的罗心小姐吗?”罗心不觉诧异道:“我当然是,大娘问这话……”张大娘黯然道:“小姐别误会,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过……小姐的长相倒有些似曾相识呢。”罗心“咦”道:“张大娘,这怎么说呢?”“唉,也许是因着缘分吧,小姐您的容貌与逝去的王妃娘娘倒有些儿相似。”罗心道:“这是真的?”
  张大娘点头道:“这自然是真的,小姐父母早逝,家里还有没有亲人呢?”罗心默然垂下头,说:“有一位郭爷爷,可是眼下也不知怎么样了。”张大娘道:“哦?哪一位郭爷爷,他叫什么名字?”“这个……大概叫郭苍明,他的貌相很普通,但很慈祥,对我很好的。”张大娘道:“我们府上原也有一位姓郭的老人家,大家叫他郭老人家,跟随王爷有好几十年了,听说是王爷早年的救命恩人,只有王爷知dào
  他的名字。平日里王爷嘱咐我们尊称他为郭老人家,对他甚是尊重。他是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就因为太耿直了,不免迂腐了些。我压根儿有点瞧不起他。”罗心不由奇道:“他怎么个迂腐法,大娘您说说。”
  张大娘叹口气,回忆说:“昔年,唉,昔年郡主出生不久,王爷唯恐郡主连累府上,乃命郭老人家偷偷将郡主放养外地,哪知这老人家,将郡主送与一位来京游玩的江南人氏,害得郡主从此杳无音信!本来我是敬重他的,自从此事之后,便小瞧了他。”“郡主流落江南,那是他亲口说的吗?”罗心问。
  “是的,郭老人家说话从来无假,更何况在王爷面前?”张大娘喃喃道:“可怜的郡主,当日是我一手接生的,瞧郡主一副模样,是何等的可爱!他郭老人竟然狠得下心,也不劝劝王爷!”张大娘说这话的口气有些不对,颇有“犯上”的意味,罗心也不以为意,道:“这个郭老人家也许另有苦衷吧,也许劝不动……义父,那么他现在哪里,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
  “唉,死了,大约有一年多了。那一日从外面回来,不小心摔了一跤,自此留下隐疾,不久便去世了,什么话也没留下。王爷感激他的一生服侍,乃厚葬了他。”张大娘想了想,又道:“如今江南那么大,王爷想一心找着郡主,却哪有那么容易遂心?”
  罗心听张大娘如此说,也没有往心里想去,暗道:“原来这里也有一位姓郭的老人家,将郡主送给了一位江南人。”安慰张大娘说:“大娘,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会和义父相见的。”
  张大娘点头道:“但愿是这样。”两人正在谈着话,小月走进来,“咦”地叫道:“小姐,小姐,告sù
  你一个好消息,外面有一位小姐要见您……”罗心岔口道:“是什么人要见我”小月道:“那人自称孙锦云,说是小姐的结义妹妹,她说小姐一听这个名字,会高兴得跳起来的!”——话未说完,罗心不仅仅“跳起来”,整个人就像是吃了活跃丸,连“蹦”带跑地从炼药房里冲出去,来到厅上,不见云妹,于是又“冲出”王府大门,眼前站着一个丽人,不是云妹是谁?
  两人这一见面,又惊又喜,立时抱作一团,泪水也不自觉地落下来了。罗心回过头,怪起小月来:“你怎么不早点通报?怎么不先请云妹进府,却让她杵在这里晒太阳!”小月委屈地道:“小姐,这位云小姐她非要站在门口等你不可。她说要小姐您‘奔相迎,断屐齿’来见上这一面的。”孙锦云“嘻嘻”地笑道:“好姐姐,我是想试一试你还记不记得我了。”罗心道:“云妹还是这个脾性——啊,你身后的可不是慕容公子么?”孙锦云头也不回,道:“这跟屁虫,我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真是讨人厌!”
  慕容南就站在王府对面的一片绿荫之下,想走近来,又不敢。罗心忙打着招呼,他才似敢走过来,向罗心深施一礼,讷讷着,文诌诌地道:“小生见过小姐。那日小生被霍家兄弟曳走,后返回‘新风居’不见二位,深感不安。云妹还为此大骂了小生一场。”孙锦云道:“得了,别再丢人现眼了。”
  罗心笑而不答,引领两人进府,与王爷见过面,又领去见过李萧儒。
  孙锦云一见李萧儒,眼睛立kè
  就亮了,道:“我还以为李……李大哥跑哪儿去了,想不到,跟罗姐姐一起躲到王府里来了!”最近迭遇变故,不知dào
  怎的,她的脑海里始终浮现起李萧儒的影子,挥也挥不去,以前见着李萧儒倒不觉得,自打分开,心思就开始不属了。今日见面,她怎能不喜?
  李萧儒不作他想,暗道:“他是心妹的义妹,我自也该尊重些儿,可别像以前那般态度了。”心思电转,脸露微笑,请诸人入厢房落座了,自有使女上茶。大家再遇,自免不了一番感慨。
  原来,孙运德误杀朝廷锦衣卫,携眷逃难而去,在杭州西湖边上另起庄院隐居起来。本来,孙运德以为霍雄会不择手段全面追缉,不料这事儿就此搁置下来。朝廷锦衣卫的尸体,也是霍雄暗里派人收去了。那一次,霍雄不待御令,私自行动,一方面因为“七叶紫仙草”,一方面仿佛对孙家存有“成见”,故此动武。不料孙运德及其手下,手脚厉害得紧,霍雄一击不成,急忙善后,一丝也不敢让皇上知dào。这么说,孙运德不是白逃了吗?
  不然,个中情由,霍雄、孙运德,或许李萧儒都已明白。如今孙锦云细细道来,也只不过是事情表征。饶是如此,也使在座各人吃惊了。过了一会,罗心道:“云妹怎么会寻到这里来呢?”
  孙锦云道:“家里自从出了事,刚开始风声很紧,我也不好再抛脸江湖,近日风声过了,爹爹才准许我出来找姐姐,但是人海茫茫,哪里找去呢?我想到昔日,姐姐一再提起京城平顺王爷府,所以到这里来碰碰运气了,想不到真被我料中了!”
  小月在一边笑道:“云小姐您还不知dào
  ,现在小姐已经是‘落晴小姐’了,王爷疼爱得紧,王府上下,谁也不敢得罪的大小姐呀!”
  罗心道:“小月,别乱嚼舌根!”小月掩脸笑着闪在罗心身后。孙锦云已叫道:“姐姐,你现在是贵人了,可别将妹子我一溜儿踢远了,今儿我就来王府赖着不走了!”
  这边厢,李萧儒跟慕容南坐着喝茶。慕容南天性内向怕生,话不多,偶尔说两句,也是文诌诌酸溜溜的。李萧儒心事重重,也不多话。他不时望望身旁这个济南第一富户的公子,感觉他的眼睛时不时闪过一丝让人迷惑的光芒,不知这是错觉呢,还是他本性如此?
  忽忽三天很快过去,这三天罗心跟孙锦云无话不谈,同饭同寝,形影不离。罗心将皇上要召见的事说了,也阐明了自己跟李萧儒的关系。
  孙锦云不再是孙锦云了,变得郁郁郁寡欢,自从罗心跟她说起李萧儒的一切之后。“这个天真爽性的丫头,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了?”罗心想道,“头天云妹还好端端的,怎么这两天忽然就忧心忡忡?”有时望见云妹面对李大哥发着呆儿,她的心里就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或许,云妹是在为我和李大哥担心吧。”罗心想着,一手支着颐,倚在窗边。窗外是一片艳阳天,花园的莲池上,水波在阳光下潋滟着,闪着眩目的光芒。
  罗心正在思忖间,忽闻得小月来报:“小姐,王公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