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救美的英雄乃神烦

  “哪来的狂徒,本公子的事用得着你来管?”
  “呵。”男子笑笑,“我是管不着公子您的,但你要知道,堂堂太守之子竟然横行一方鱼肉百姓,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去皇上的耳朵里……公子,您说贺太守的这位子,是要是不要了?”
  被称为太守之子的贺公子身子僵了僵,转头看着那来人,“你是何人?既然知道本公子乃是是太守之子,还敢来这撒野,还不给本公子放开!真是讨打!”
  “我看你才讨打。”辛夷听到这,实在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人家既然知道你是太守之子,那肯定也是有点来头的,兴许是你老子也惹不起的哩。”
  那贺公子愣了一阵方才恍然,赶忙将手一松,暗自啧了一声,扭身便走,隐约还听他最后啐了句:罢了罢了!真是晦气!
  但让贺公子没想到的晦气事显然还没完,却看这时有家丁匆匆忙忙的跑来,遇见他家公子便跪,“公子,老爷那边都等急了,是问那位沐御史怎的还没寻到?”
  “忙什么!我这不正预备去寻!?”那贺公子提高了声线,“也不知那姓沐的脑子是如何想的!非要平白无故跑来这地界,寻寻寻!这天都黑了要本公子去哪里寻!?可真会给人添麻烦!”
  辛夷这时抬头看刚刚救了自己的那青年,他竟也笑着看着那贺公子的方向,迟迟不语,只在他说了无数埋怨、骂骂咧咧的上了马车之后,方才喝了一声:“真是不巧啊公子,在下便是那会给人添麻烦的姓沐的。”
  夜风声、远处酒楼几人划拳的吵闹、以及卷起尘沙,吹拂着落叶和小块的石子砸着木头车轮的声音入耳本是聒噪,但在这一瞬间近乎全然没了声响。
  马车瞬间停下了。
  辛夷觉得全世界都静了,再度望向那位救了自己的沐御史的时候,她总觉得他压抑着嘴边的笑意实在辛苦。
  敢情这位也是个肚子黑的,忒黑。
  贺公子从马车上下来的动作稍有趔趄,近乎是连滚带爬的从车里栽了下来,然后拍了好阵子的灰尘,这才快步挪到跟前,此时面对沐御史,显然是换了副脸皮。“原来您就是沐方锦沐御史?真是有失远迎……”
  沐方锦倒也是压着唇莞尔道:“公子千万莫要如此客气,家父当年与令尊是世交,只是在下实在许久未来拜访,实在是在下失了礼数,还请公子和贺伯父莫要见怪……”这厮变脸也快,套近乎似的瞬间将人称从“贺太守”变成了“贺伯父”。
  半句没说完,贺公子连忙寒暄客套:“哪里哪里……”
  “莫要见怪在下爱给人添麻烦。”
  “……”
  这四周黑灯瞎火的,辛夷虽然也没怎么看得清二人的面色,想也知道那贺公子脸都快绿了,隐约在暗色中感到贺公子的面部肌肉不断抽搐。转头看看沐方锦,则依旧是唇角微提,双手自然的背在身后,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咳,那、那沐御史还是先请同在下回府一叙,家父正在府中等候呢……”
  “可是……”沐方锦的语气带些疑虑,似是有什么事情仍在放心不下似的。
  贺公子显然是怕了他,恨不得狗腿子似的点头哈腰,静静地候着这位姓沐的大爷究竟想要说出个什么来,半晌都只“嗯”了几声,连个问话都没敢脱口。
  “哎呀,在下还是颇觉不妥。”沐方锦缓缓摇摇头又摆摆手,啧了两声,“在下还是太会给人添麻烦了,怎么好还去叨扰呢。”
  大抵来讲,神烦这个词,也许指的正是沐方锦了。
  一句给人添麻烦,被他来来回回嚼了好几遍,生怕人家记不住,戳得贺公子恨不得钻到那马车轴里去躲躲,又碍着面子和情分不好发作,只能一忍再忍。这和刚刚那副跋扈样子对比鲜明,辛夷也低头偷笑,觉着这着实算出了口恶气。
  还未等贺公子琢磨出如何让沐大爷跳过‘添麻烦’的这个坎儿,沐方锦自个儿低头一瞄,也突然发觉辛夷的存在:“险些忘记了这位姑娘,”同女儿家说话,他倒是正经规矩了许多,“在城中哪里住?”
  辛夷抬头瞄了一眼,暗地里将怀中的东西抱得紧些,“劳公子过问,小女子家……其实在城外的。”
  “这可不好。”沐方锦一听,转而望向贺公子,“贺兄您瞧,恐怕都是在下只会给人添得麻烦,害得城门关了人家姑娘还出不去城哩。”语气中带着埋怨,是个长耳朵的都清楚这哪里是怪自己,分明还是怨贺公子。
  辛夷觉得,如果她是那位贺公子,如今最想说的一句话应当是:沐大爷我求您了能放过‘给人添麻烦’吗?
  “……那沐贤弟,”见沐方锦开始称兄道弟,贺公子也赶忙凑起近乎:“由愚兄去派人将这姑娘送出城可好?”
  “当然,”他含笑着点点头,“不好。”
  贺公子噎了噎,“那……那要如何?”
  “贺兄刚刚的举动,在下实在不大放心,不如由我将她送出城去再回伯父府上。”这话最后一丝挑起语气的问调都没有,显然是确凿得没个转圜。
  “这怕是——”
  贺公子刚要说话,又被沐方锦毫不客气的打断,“贺兄放心,我只消顶多一个时辰便能到贵府,还劳贺兄向伯父转达歉意……”说到这,低头看了看辛夷,“那么姑娘请吧,在下来送您出城。”
  辛夷隔着夜色看看沐方锦,又瞧瞧贺公子,‘哦’一声算作答应,走之前还不忘福了福。等到走得看不见贺公子一行了,她才转头看看身边跟随的人影,“沐公子,我还以为你刚刚又要说‘给添麻烦’呢。”
  “我若是再说,还指不定那贺兄会不会真被逼急了朝我发火,倒是怪难堪。”话虽这么说,可他依旧只耸耸肩,答得平淡,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老子怕他才怪’。“说来,姑娘你刚刚倒是胆大,见我与他斗嘴,还不忘捡几句笑话听。”他玩笑道:“也不想想若我真护不住你,岂不是自个儿遭殃?”
  “哪里哪里,公子如此神烦,我见那贺公子怕是早就招架不住了。”
  沐方锦隐在夜色中轻笑:“那还多谢姑娘谬赞?”
  “我与沐公子相识一场也算缘分,不必客气。”
  他的双肩抖了抖,最终的笑音却是几分无奈,末了才道:“姑娘在哪里住?很远吗?”
  “不远不远,正在城北的易家村。”辛夷在他身边走着,乖巧的回答。
  沐公子点点头,旋而下意识望向辛夷的方向,不由得提高声线讶然道:“姑娘,您怎么一直捂着肚子走路,是因为哪里不舒服?”
  ……糟,就怕被他看到怀里有东西了!
  她的冷汗瞬间湿了一背,“啊,那、那个其实还好。”辛夷连忙推脱,随口答道:“那个,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不舒服的时候,女儿家的病症嘛,我早些回家养着便好。”
  沐方锦一听到这,倒一时半晌不大好意思再开口,唯有又走了百十来步之后,才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询:“若不然……实在不舒坦,在下就背着姑娘回去?”
  辛夷一声‘好’已经在嘴边绕了半天,最后含着泪把那个字吞了回去,“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自己走罢。”
  他尴尬的点点头,没再吭声,过了一会走到城门口,与守城的卫兵说了来意,这才被放出门去。
  见出了城,在让那人跟着反而容易出篓子,故而辛夷压着怀里的包裹匆匆就走,“多谢公子恩惠,小女子就不耽搁沐公子的时间,那么就此别过罢!公子夜安!”
  沐方锦见她的样子,也没预备追,看着她的背影朝远处快步走去,直到融在夜色里彻底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城。
  辛夷快走一阵,没听见旁边有脚步声,就放慢了速度,又四顾看了看周遭没人撵来,就喘着粗气抱着怀里的东西快步朝村子的方向赶。又走了半晌,但见前方一豆火光冉冉,赶着跑几步,却见是佩兰抱着紫珠,半夏提着灯笼在村头等候。
  见是辛夷回来,刚被放下的紫珠匆匆跑来一把扑住她,“长姐怎么才回来……呜呜呜……”
  “别哭……别哭嘛。”辛夷赶忙揉着她的脑袋,“长姐这不是好好的,哭什么?”
  “这么晚都不回来,我们生怕长姐出什么事了。”佩兰赶忙又把紫珠拉过来,“长姐这一天都去哪里了?”
  “捡了些好东西。”辛夷不好明说,只如此打发,“我们回家再说。”说着,拉着紫珠的小手领着便走。一旁的半夏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过,只在看见她平安回来时,眼里稍有安心的神色。
  等到回了家,辛夷才终于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将算签都插进签筒里摆在桌上,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倒是谁也没敢先动作。半夏看了一会也就与佩兰一通铺床去了,反倒紫珠快手先抽了一根算签,上上下下的看了半天,才读出一个“三”字,估计这签上那是唯一一个她认得的字了。
  辛夷探过去看了一眼,“哦,这个是第三签。”她指着上下的字,“珠儿想解解这根签吗?”
  那小萝莉看看竹签,又看看自家姐姐,似乎没怎么听懂而下意识的将头摇了摇,坐在桌边随手一推签筒,竹签“哗啦”的撒了一桌子,还有几根掉在地上。紫珠忙蹲在地上将竹签捡起,然后才爬上板凳,坐在上头抓着一把竹签,开始……一根压一根的搭积木玩。
  ……这东西这么玩也不是不可以,只怕她叫竹片割了手可就不好了。好在辛夷看着她玩了一会,佩兰便唤她回去睡觉。辛夷这才放心的收拾好竹签,重新放回签筒里。
  家里的油灯昏暗,渐渐的也看不清书里头的蝇头小字,辛夷只得先将东西收好,跟着弟弟妹妹先睡觉。等明天天明再细看。辛夷的脑袋里是藏不住事的,这一夜竟也兴奋得没睡好,天蒙蒙亮就爬起来看那本解签书,将它细细读过一遍,了解其中含蕴。等到读一半的时候,弟弟妹妹们也都醒了。
  佩兰见她正读着这书,随意瞟了一眼,便惊讶道:“长姐何时认得这么多字的?”
  “看动画片认的。”辛夷以为她说的是繁体字,随口便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