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舞 上
这个人,单白与云羽几日前在黄平客栈见过,不仅会过面,还打过“招呼”。
——正是腰负四海日月轮的“金齿虎”铁随真。
铁随真身躯高大威猛,行走如风,却不发一丝声响,他尊敬地弯下腰,正想附耳说些什么,只见任公子轻轻挥手,阻止了铁随真的私语。
“不妨事。在座的两位公子,皆是我任某人的朋友,铁寨主,有话但讲无碍。”
铁随真扭头看了看云羽(这个曾一剑击碎他心爱日月轮的少年),似有几分忌惮,而云羽正淡淡地向他回以微笑。
“是,公子。唐梦姑娘正梳妆理鬓,只怕还需片刻,不过府中丫鬟都派过去了,公子放心。另外,那位到了,是现在见还是——”
窗外一声放肆的笑打断了铁随真的话:
“任公子,勿怪我不请自来。”
笑声还余在雕龙纸窗回荡,身影已至正门,一人黑袍黑袖,手执桃花绢扇,腰间插一支长长的翟羽,雪白得出奇,与那身黑衣极为不搭。
任公子微微蹙眉,又展颜笑道:“风少主来,怎得不知会府中下人一声?”
那人轻浮地笑道:“你我这般的交情,还需知会么?”
单白与云羽,几乎同一时刻看向来人,只不过云羽是径直顾首去望,而单白不动声色,只用余光瞥向那人。
那人正是白道第三大势力帮派“墨镜玉寒门”少主,门主风萧瑟之子风卿。
单白和云羽,打小常跟随师傅造访诸多白道忠良门派,自然与这位雍容尊贵的风家小少主风卿相识。
只是他们不解的是,在整个白道格局中占据重要地位的风卿,为何会来到这座雄踞建康的任府?
任公子纵横庙堂与江湖,熟识江湖人士实在不算得什么奇事,但明面上作为黑道枭雄的他,与白道风卿熟络,对白道中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奇事(危险的事)。
谁人不知,白道黑道摒弃前嫌,结盟抗敌,已经是许久年前联手剿灭屠戮天下的“山河王”暮日了。
那惊天动地凄怆的一战,纵是有预先潜心的设伏与暗杀,和无数决绝果敢的死士,黑白两道也死伤惨重,诸多英雄豪杰皆因而殒命,最终不知费出了何等巨大的牺牲才斩杀了这头桀骜血腥的雄狮。
那也是江湖野史上最为耀眼的一页。
自此之后,黑白两道元气大损,可又互相猜忌,都恐对方趁人之危偷袭,故而再次决裂,不相往来,而双方内部,也因利益分配不均,而渐成分崩之态。直至后来大金南下,国难当头,以及白道风万里,安七等人和黑道权月诸君从中周旋协调的努力,才有了现今武林比较安稳的和平。
云羽嘴角的酒窝里,流淌着浅浅的笑意:“风少主,好久不见。”
风卿也迎笑道:“哟——这不是二公子和四公子吗?我听说你们来到了建康,一早便有前去拜访之意,只是兄弟我最近有些忙——”风卿捻了捻唇边的八字须,“不料今日在这里相会,天意,这一定是天意。”他抢步走到单白云羽身侧,任公子点点头,当即有侍女为风卿斟上了一杯酒,“这杯薄酒略表相逢心意,还请云兄单兄勿要见外。”
云羽一晃小酒盅,从容笑道:“请。”亦饮了一杯温酒。
单白淡淡道:“以茶代酒,勿嫌。”
风卿即刻伸手笑道:“哪里哪里,单兄傲雪凌霜,如此风骨,肯与我对饮,我便很知足了。”
单白抿了一口秋茶,并不答话。
云羽悠悠问道:“风少主又怎会出现在建康?风门主目前应在江陵一带与安七先生谋事。少主不去帮你爹吗?”
风卿贼贼地笑了笑,“我爹的确在江陵,现在局势动荡,他忙得不可开交,不过这下可管不住我了,嘿,”他拍了拍云羽的肩膀,“云兄与我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兄弟我的脾性你还不知道吗——本少爷一向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他一手将空酒杯递出去,一手伸向任公子,“辰星舞楼名声在外,就连临安炊金馔玉的富贾,也要来一睹风采。我一入城,幸得任公子接待与帮助,”风卿的话添些淫意,“也让我能寻花问柳、拈花惹柳一番。”
风卿意味深长地将手按在云羽的肩膀上(他可不敢轻易与单白有丝毫身体上的接触),“云兄,有句老话说得好,‘丈夫本四方’,云兄与单兄,武功高强,且智绝无双,后有绝剑门相支撑,前有一众前辈提携,难道不想深入庙堂,立一番功业吗?”
风卿已为任公子以声色诱揽,忝为其说客。
且其父尚不知情。
——单白如此心忖。
云羽从容地笑道:“男儿立世,自是想春风得意,登明月楼头,闻达于诸侯。”
风卿笑了笑,略一侧身,望了望正微笑品茶、不言一语的任公子,“既然如此,云兄单兄更应知晓,这世上千里良驹虽多,可伯乐却毕生难得一见,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云兄单兄二人纵是大才,也须得有慧眼之人。”
云羽顺着话里的意思,笑着(还扮出三分奇意)接下去:“那依风兄所言,这浊世不知谁人能负伯乐之美名?”
风卿将手从云羽肩上缓缓移开,去拿侍女端盛来的酒,小酌一杯,思虑道:“古有贤君周文王,夜梦飞熊入帐,后识得谋臣太公姜子牙,君臣相倚,周氏遂能入主朝歌。萧何张良选择了汉高祖,君臣相持,大汉雄风始开辟哉。曹孟德虽为乱世枭雄,但用人不疑,才能得到帐下良臣猛将如云,”风卿喟叹一声,瞥了瞥孤傲的单白,“如今与汉末的乱世,又剩几分区别呢?在动荡的年代,选择错了主上,只怕便是从生易死了,任你一身风骨,也只有枭首赴死一途。许攸选错过,可不算晚,还能及时回头,奉魏武帝明公为君,君臣相诚,方能官渡大胜袁本初!”
云羽本以为这奢淫的风家少主见识短浅,见色忘义,不想一席话侃侃而谈,倒是让他微有些讶然,对风卿不禁刮目相看。
单白亦顾首望向风卿。
风卿见云羽眼神亮了亮,连单白也在静静地听他讲,愈发得意,又喝了一杯,似有几分醉意,“也有孙伯符周公瑾,君臣亦友亦师,据守江东,有了几世民安国泰,海晏河清。”风卿酒劲上来,朗声道:
“据为兄来看,当世能兼有文王之贤、武王之勇、刘邦之志、魏武之雄、孙策之温文的,唯有建康牧任公子!能与几位亦师亦友亦君亦知音的,亦仅有天下豪雄任公子!”
“妙啊!”刘怖赞叹道。
李重重也微微点头。
温妙花一双美目,瞅上了举止文雅、气质高贵的任公子,目光上下打量,无法移开,像是即刻与自己心爱的情人分别一般,每一眼都不舍。
单白似在沉思。
云羽拊掌笑道:“风少主口若悬河,妙语连珠,谈吐果真不凡。”
风卿不禁喜形于色,又看向任公子。
任首之并不言语,一抹邪魅的笑依旧挂在唇边。他尝了一口热菜,此际一位年纪大的女仆出现在门口,向门内的诸位公子道了万福,语态毕恭毕敬:
“公子,唐梦姑娘已准备好了。”
“辛苦了,刘婶。”任公子一伸手:
“各位,辰星舞楼头牌舞姬,唐梦姑娘将至,请赏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