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平常会大公子

  刀剑决一雌雄之际——
  一瓣四叶飞花射入了纵横的剑气与烈烈刀风中。
  这片小小的,柔柔的飞花十分脆弱,只要一经剑气或刀风触碰,必然会粉身碎骨。
  但这片飞花借助发射之人的机巧之劲,极妙地,极巧地,极慧地,避开了一切可能伤害它的锋芒,正入了单二公子与乔副堂主的战局中枢,弹在了单白正攻向乔无刀的剑上。
  幕后发射之人,早已算尽一应变化的轨道,游刃有余地使一片飞花加入战局,弹在了纵容剑身之上,纵容剑藉此力道,竟然一时之间逼退了刀锋,乔无刀突受此巧力,一时略失平衡,不得已暂时退出了刀与剑正难解难分的酣战,横刀立马,虎贲熊腰,伫立于平常会会众之前。
  一片有着四叶,不足为道的飞花,破了刀剑的对决之局。
  趁此良机,单白大可乘胜追击,然乔无刀本就未败。若非要归败,那此刻单白也胜之不武。是以单白并不继续出剑,纵身一跃,亦退出了四散飘零的剑气与刀风的罗网,立于深深的庭院之中。
  他一袭白衣,如今两边袖口皆添血,星月下一照,显出单二公子一种高绝凌霜,风流俊赏的气魄来。·
  收剑,又何妨?
  单白本欲收剑,突然微微皱眉,两耳轻动,只听“嗖”的一声,约一寸左右长短的冰棱于枫林中射出,以一种极其不可能的角度越过众人,迅疾地斜射向单白的腰部。
  单白面不改色,眸上的睫毛微微晃动,一双星瞳明亮,深沉,细细地觉察着那根冰棱的运行轨道——
  ——近了
  ——愈近
  ——五尺
  ——四尺
  ——三尺
  ——两寸
  ——一毫
  出剑之时。
  二公子剑眉一扬,长剑一挥,眨眼间已削去了那根尖锐的冰棱。
  单白虽截下了暗器,但仍不免心悸,想着这两次虽微不足道却直中要害的暗器(一片花,一块冰,是否该称之为暗器?),脑中蓦地迸出一个词:
  神乎奇技。
  对面的乔无刀仍要出刀——
  一只手已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单这只手一放,乔无刀的刀,也就发不了了。
  ——一是因为这只手的力量。
  ——二是因为这只手的主人。
  这只手也没甚了不起。不过是比旁人的更白了些,也更冷了些。在夜幕里、在篝火盛燃之际,渗出些迫人的寒气。
  ——一如单白的手。
  不过单白的手,冷里浸着凄凉与孤独,而这只手的主人,冷里仍然是冷,寒中依旧是寒。
  像是一个望不到底的深渊。
  深渊的壁却是用冷冰筑成的。
  渊中可囚龙?
  渊内可潜龙?
  乔无刀止住了出刀。
  单白却不将“纵容”收入剑鞘。
  乔无刀并不转身望向那人,只道:
  “大公子。”
  那自冰与火中突兀出现的白衣青年尊敬地道:“二叔。”
  他的话很轻,很冷,很淡。但在噼里啪啦的火炬声里仍然是清晰地传了出来。
  这青年也继续说下去:
  “二叔,你且住手吧。他不是凶手。”
  这平常会副会主乔无刀,素来耿直,又脾气狂躁,但此刻临着背后那青年命令似的语气,竟将按刀的手收了回去,彻底不再出刀。仅带着些不解地问道:
  “为何?”
  他向来相信他的话。
  他也没令他失望过。
  所以他止刀,收手。
  但他仍要一个原因。
  来自大公子的答案。
  那青年的双眸,不是疲惫的,也不是激昂的,只是冷的。若自旁人望去,他的眶上似凝了条冰棱,垂下来,冷冷地、寒气逼人地抵触一切妄图窥视内心的人。而他,却自冷月霜夜里,看透每一个人的心。
  所以大公子缓缓收回他按在乔无刀肩上的手,淡淡地说:
  “他太傲了。
  傲到不屑于杀人,更不屑于杀去一个武功低于他的人。”
  他对着乔无刀,却竟似瞄了单白一眼,继续道:
  “他的眼里累累伤痕,满是悲凉与孤独,根本没有一丝杀气。
  他迄今与你们交手,未杀一人。不是因为他怕惹是非上身,而是他心中从未有杀人的欲望。杀与被杀,本来就没什么对错,也没什么值不值得。”
  乔无刀听了大公子的话,将微微前倾,紧绷着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握刀之手,本青筋暴露,十分有力,而今也渐渐褪去了交错的筋脉。
  单白听了这冷淡的话,方开始打量面前的青年,一身银白的绫衣,但并不纯粹,胸襟处别一朵山茶,虽眼中十分漠然,却也有一种雪簪玉魄,天付风流的气度,袖口处刺了两朵紫青的绮云,看得出绣画之人的花针巧手。
  而他既不佩剑,也不带刀,唯左手中拿了一本小小的、但很厚的书。
  这时站出一使棍之人,对青年尊敬地拱手,道:“大公子,您说的虽固然在理,可二公子发丝之上尚有寒冰未消,在场之人只有绝剑门的单二公子,才可使出如此寒薄的剑法。请问大公子,这又作何解释呢?”
  乔剑冠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眸中的不耐烦显而易见——
  ——这大公子素来为人冷峻,一向只与兵家中枢领导层打交道,众人自是摸不清他的品性。适才一番话,虽确实缺乏一些实物为证,但也应先应和下来,方为上策,这人怎么如此不识时务?若是使大公子下不了台面,惹得大公子不悦,又当如何?
  他正准备斥责这使棍的汉子,大公子突然说道:“我所言,的确不足以令诸位信服。”
  他走向乔飞的尸身,俯蹲下去,不顾乔飞的手有泥污,便握住了他的手,望着他依旧湿漉漉的发丝,又伸手抚摸他早已冰冷的脸颊。
  不知他的手,与乔飞的脸颊,谁的更冷些?
  “尚存留于头发的寒冰,的确来自那位绝剑门的二公子之剑。”
  他的目光犀利而明察秋毫,良久,又道:
  “不过,这却并没有对二弟造成伤害。”
  他食、中二指迅雷般一伸一夹,已自乔飞的脖颈处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乔无刀讶然。
  众人也一惊。
  “这才是杀害二弟的凶器。”
  众人皆一哗。
  人群又开始哄闹起来。
  大公子轻咳一声。
  乔剑冠会意,摇摇手,平常会一干群英又静了下来,只见大公子缓缓地站起来,用一种极其冷冽地语气说道:
  “阁下既敢用银针害我二弟,又为何躲躲藏藏,何不现身一叙?”
  乔无刀一听大惊,忙问:
  “大公子,凶手还在此地!!?!”
  众人皆是一惊,并且不只是一惊,而是大惊,多惊,极度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