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纵横 二

  这世上要办的事实在太多,于是乎时间的合理安排就成了问题。当你要做多件事的时候,不可避免要考虑一下做事情的先后顺序。说起来,这世上的时空倒真是有趣。相同的两件事,若是你颠倒处理的顺序,也许会收到不同的效果。
  譬如,你夙朝起榻后,要吃早饭和解决上头领导交待的任务。如果先完成任务,再吃早饭,那既会导致完成任务时四肢乏力,头晕目眩,效率低下,而且会对午餐有不小的影响。相反,如果先吃早饭,再处理,兴许会精神饱满,意气风发,对事件的解决起到好的效果。
  今夜的两件事便是这样。
  任公子刺杀刘空烟。
  秦十五决斗任首之。
  〖任公子先暗杀了刘知州,秦十五再与之交手〗。与〖秦十五先与之对决,任公子再杀刘空烟〗,所造成的意义与结果都是迥然不同的。
  一个是阻止,一个,就演变为复仇了。
  一个,已经无力去改变以后的走向和趋势,另一个,是为了未来更好的趋势而努力的。
  现在,秦十五甘愿选择后者。纵他知道日后的出手也许比今宵更有胜算。
  但是时间不同,意义便不同,结果也不同。
  有的东西,愈是珍贵,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巨大。而且,胜算概率也会很渺茫。
  有关唐梦的,一切都很重要。
  但是与其一味祷告静俟风起,不如去拼一把,搏一次。
  高峰之拔,越往高处走,则愈险峻,愈冷冽,然而,其景也愈瑰丽。
  无限风光在险峰。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就连当朝著名宰相王安石荆公也说过: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今宵,“风流剑客纵横剑”秦十五就要成为这样的人。
  他风流,但并不说明他没有勇气;他潇洒,亦不说明他不决绝。
  就像会喝酒的不一定是好汉,不会喝酒的也未必就不是当世人杰。
  秦十五要做的,就是“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
  这世界上的事,有几件能如意,又有几件能顺心?
  我们能做的,就是做无悔的选择,历无悔的风雨,行无悔的大道,闯无悔的人生。
  秦十五无悔。
  任首之呢?
  他又有没有做好与风流剑客纵横剑一决生死的准备呢?
  任公子此时笑道:“秦兄,我听说您手上这把剑,乃名之曰沉戟。著名诗人杜牧先生曾有诗《赤壁》云: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一般人都只以为其仅仅淘将出了一杆碎戟,殊不知他其实得到了一柄神剑沉戟。又适逢大唐衰落,他苦于无人可传,后来这剑便流落到了昔日的秦琼将军的传人――秦鸣。秦鸣前辈也是武林一代名宿,得此剑,且苦练功力,创出许多威力巨大的剑招,只是素来隐居,为人低调。但此剑传至秦琼第十代传人时,此子自非池中之物,功成之际便携剑入京,既不归属于武林白道,也不依附于杭州黑帮。他风流倜傥,潇洒孤傲,剑法自创一格,我行我素,既不帮白道,也不助力黑道,正正邪邪之间做事全凭性子,惹得黑白两道悉数不悦,但由于武功高也无可奈何。秦兄之随心随性,任某人折服。”
  秦十五听了任公子这一席话,足足立在檐牙上怔了半响,才深沉地道:“这些本分属我极其隐蔽之事,任公子都能查出来。您任公子处事侦查之手段,我秦十五今日算是服了。任公子天下枭雄之名,今日才可得见。”
  任公子笑道:“哪里哪里,秦兄这话可真是过于奉承在下了。只是我贵为皇族,身居杭州,助杭州牧师书大人协调管理杭州,自然得事事留心,座下要收揽些能人异士。这朝堂上的沉浮得要去管一管,帮一帮,树立良好的风气。这江湖上的事情也得留意呢,任某也算半个江湖人,知道这江湖浪涌,”他邪魅地笑笑,笑得那么森寒,活像火里始终不融的冰棱。“这武林的林子大的罩得住各种鸟儿,这江湖的涛滔也够汹涌澎湃,要一时兴起,使这正扬帆稳桅出航的赵家船舶覆翻灭亡,也未可知呢。”
  秦十五一听大惊。
  他原以为这任公子为天下枭雄,要的只是庙朝中的高官之位,更甚是武林里的宗主之座,号令群雄的气度与英风。今日一听任公子所言,只怕权高地广的翻手为云覆手雨都未必入得了任首之的法眼,他难道是要推翻朝廷,另创新君?――
  ――秦十五已经强制自己不再想下去,但思虑不止――
  ――以南宋今时今日风雨存亡之局面,朝政日非,国事蜩螗,大军压境,民不聊生,若想要成腾龙之势态,就九五皇天之至尊,国力衰頽,需得要创新局面,无外乎寻强援――大金。
  ――莫不是他已……
  秦十五的想法必须要停下来。
  他就算是一代剑侠,一流高手,有些事情,有些人,在不触犯底线原则的情况下,能不得罪还是要不能得罪。像当今天子,就是一个。
  任首之也算一个。
  只是风流剑客的风流心中,有个女子,有件事,比他自己还重要。
  ――哪怕是他自己的性命!
  这就是他。
  风流剑客纵横剑。
  余晖凄美多情心。
  ――秦十五。
  保护唐梦姑娘。
  保护千千万万女子的清白。
  只有最正直的知州刘空烟才能做到。
  此际,只有最纵横的剑客秦十五能让刘空烟做到。
  但现在,有些东西必须要澄清。
  就是他并不知晓(哪怕以他之才智已经猜到)任公子的计划。
  这一战,只为阻止一件事的发生,并不牵扯朝堂党派斗争(系指主战派,主和派与主降派或已经投降派之间的斗争)。
  这一战分个胜负即可,不需非得置人于死地,故双方皆有退路。可是如果知晓更深的秘密,将矛盾上升,任公子今后的矛头可能就会指向他,那他今后风流快活的日子可能要永久拋空了。
  任公子对付知晓更多秘密的人,不外乎是收揽或斩杀。
  他可不愿意当任公子座下一条听话犬。
  他虽风流,虽不理朝政,虽不拥护恪守正义,不睬家国兴亡,但是他也至少不愿意(非常不愿意)为国家的覆灭添上几笔浓墨重彩。
  他素来不看好那些所谓的忠贞之士。
  他认为,自己的命只有一条,是父母的心头肉,父母的日夜春雨滋润才培养了自己生命的茁壮与成熟。因此,人这一生极为短暂,也极为不易。实宜当该风流便风流,该快活遂去寻个快活,好好过好自己的一生,活得潇潇洒洒。爱自己认为值得爱的人,为自己和所爱的人而活,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至于所谓的家国,皇帝把天下的权力军权垄断,君主专权,虽口头上说着“爱民如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实则下面的百姓被上头的人视之糟糠,尊卑等级压得人喘不过气。富者越万贯,贫者愈羸弱。而为国家而奋飞,为君分忧,说到底,就是为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效忠。而真正为国为民请命的侠义之士,又有几人呢?
  这样的差事,他可不干。
  不知有无一日,江山易主,天翻地覆,这民间的布衣黔首成为了主人呢?
  那样的时代,也许才会颇有些意思吧。
  于南宋后期,“风流剑客纵横剑”秦十五这样想着。
  ――他不会知道,这“荒诞不经”的一时思虑有朝成为现实!不过,这是后话了。
  他笑道:“任公子不愧是朝廷栋梁,武林一代枭雄,说话极富哲理,秦某脑中日日风流快活,江湖浪迹,倒一时不知所言何意。”
  他吐吐舌头,道:“话说,您任公子所执之剑亦是名剑。在下久闻纯钧剑之名。纯钧剑相传为春秋战国时期越国人欧冶子所铸,外观精致华美,观之令人赏心悦目。虽距今年代久远,但锋芒不减,斩金截铁如同摧枯拉朽。”
  任公子听了秦十五的赞美,脸上也扬了扬几分喜悦之色。
  秦十五笑了笑,又道:“《越绝书·外传记宝剑》志载,欧冶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铸成五剑,一曰‘湛卢’,二曰‘纯钧’,三曰‘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相传第一剑湛卢乃为当年剑神孙剑所佩,后在绝顶峰一战,孙剑再也未露过面,而今任公子携佩纯钧剑,不是第一,也是第一名剑。”
  任公子执剑抱拳,道:“秦兄,这戴高帽子的话,您完了来敝舍畅谈多久,任某人也会耐心听的。秦兄如此拖延下去,这夜马上就快过了。只怕不是秦兄胜,也是秦兄赢了。”
  秦十五微微变了脸色,又笑道:“任公子果然是一代枭雄,机敏过人。只谅任公子可以剑下留情,赏我秦某一个脸面。”
  任公子又诡异邪魅地笑了笑,这份笑为他整个人披上了一层神秘与尊贵,镀镶了一层风度与气魄。
  “秦兄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