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苍穹之思

  正午。
  衡州城内,异常繁华灼目。
  酒楼歌厅、客栈饭馆溢着大大咧咧的叫声、喊声,充斥着正飘出房外的浓厚的米酒香气,附上街道小贩阿婆的叫卖声,融进那伙夫汉子黝黑的胸膛上淋漓尽泄的湿汗气,一同升上黄泥色无光的天。
  一切都这般平常。
  竟使人觉得不平。
  生活的平凡。
  平凡的生活。
  九州大地竟然如此祥和,热闹且安定。
  唉,也许,相较刀口舐血的日子,平静与平凡才是最正常的、最令人向往的生活方式,慢悠悠才是最舒服自在的生活节奏。只是长期的战乱压抑反而让人觉得这样的日子可望而不可及吧。
  这样的时光,真好。
  不对。
  不对?
  其实最误导人的是,神州大地与衡州并不是一个概念。衡州仅是九州的一部分,神州包囊了一个小衡州。
  百姓在衡州还比较安居乐业,而且南方的确还有数以万计的“衡州”。但是北方值此之际,仍交兵不断,比肩继踵的百姓流离失所,逃避战乱。
  当今圣上偏安江南一隅。
  ――南部有大理相抵。
  ――西北西夏似狼而视。
  ――北方大金像狼般蜷卧大好河山直逼南宋。
  ――更何况外疆草原广地还有蒙古与西辽如骑虎狼的猎手时刻盯紧风雨飘摇的大宋朝这块猎物,朝廷实进退两难。
  在这样的形势下,皇上怕战而触外邦之怒,又怕不战则国土旦夕不保,是以战战和和终不得定。
  然,若举国上下全民一心,何愁河山不收?
  何惧金人不除?
  何恐金贼如斯猖狂?
  故就今此局面,追根溯源,最令人痛恨的是:朝内奸佞当道,腐败风气盛行,主和派唯唯诺诺,主战派耿直不懂变通。更甚有朝中小人勾结金人,联合武林势力,挖空国库,鱼肉百姓,使国家渐渐凋敝萧条,纲常扫地,将寡兵微。
  而要振兴一个国家,必须先打击这些奸人,肃清凶逆,整顿朝纲,并在武林树立一个新气象、新风骨。朝野皆定速天下定。
  他这样想着。
  他踱步着。
  他前行着。
  他边想、边来回踱步、边前行在衡州城内。
  踱步中继续前行本让人极为纳闷。
  不过反思中不是亦能前进吗?
  相反,反思中前行,只怕还比那些一味盲目行走的人走地更远。
  他是一位少年公子。
  他的眼神,让人想起阳光。
  阳光。
  阳。
  日。
  温暖么?
  其实人们总是习惯把以阳光来形容一个人活泼开朗,大方乐观。但殊不知太阳不总是积极的象征。太阳腾起之时,朝阳名“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予人希望之感;烈日于正午之时灼烫生灵,腐刻万物,赫赫炎炎,火伞高张,吞吐焰烟喷薄薰蒸暑气,则有威严不可侵犯之感;而及至夕阳西落,斜暮沉坠,红尘浓情尽消散,空余天际几抹残霞留意,如血,如山,如海,固首见“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带给人一种悲怆苍凉的痛感。
  他像高悬红日。
  他满怀希望。
  他严肃高昂。
  他悲壮慷慨。
  这些,都是他。
  他自幼精读古史杂书,对历朝历代每个英雄枭雄人物都了如指掌。他渐渐年少老成,生出对世事人生的苍凉之感。古之英豪,他爱;古之枭雄,他服;古之红粉,他怜;古之文人墨客,他敬;古之王侯将相,他叹。他矗立在这千载绵延的青史长河上回眸古翘首今,觉得这人间,这俗世几经磨难几经辗转,如白驹过隙不过忽然而已。他见过一生为科举奔波劳碌最后登进士及第却兴奋猝死的士人;他也见过一辈子守着财富只进不出的大官死后一分钱也没带走,他也了解千千万万摆弄权势的政治家尔虞我诈你死我活····
  他愈思考,愈迷茫,愈彷徨,他怀念古代的英雄壮志,他感叹今时今日的民生凋敝,他愈来愈成熟,愈来愈沧桑,愈来愈多情。
  也许,历史本就是无尽的深渊。与恶龙对峙,自身亦防变成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他的师父发现了他的性格特点,便在他最迷茫的时候予以点拨:“每个时代都有才人,他们带动着国与民的发展,领着风骚前进,什么样的时局就会孕育什么样的臣民,腐朽的枯木会继续腐朽,与此同时也会出现‘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景象。总之格局会不断发展,你也不应过度消极,不妨汲取他们的豪气,奋勇前进,按照你的信仰前行。”
  卧雨眠先生也劝勉他:“的确当今诚是危急存亡之秋,但正义仍在。有光就有影,有生便有死,有恶必有善,这是自然规律,我们能做的,就是为国为民为家守住浩气。”
  于是,他壮——叹悲歌未切为憾乃何,但他不悲;他怆——血肉沸腾山水褪色,但他不萎靡;他烈——天涯萧索,但他不颓废。——
  看到他,就仿佛让人看到了春秋五霸之风,战国七雄之狂,看到了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的繁华,看到了西楚万人敌御乌骓沉舟破釜的豪迈,然也看到了项羽在斜阳下自刎乌江那悲壮的背影,亦看到了千乘之国的金戈铁马正驰骋江表。
  悲悲悲悲悲悲悲。
  怆怆怆怆怆怆怆。
  壮壮壮壮壮壮壮。
  他此行来衡州只有一个目的————邀文雄卧雨眠先生共抗任公子。
  任公子之权之势之武尚不明了,他的幕后有誰现今也不得知,故请文雄相助则胜算大增。
  他与他的三个兄弟知交将在双九杭州相会,共同在岳飞岳元帅祭日当天祭拜,并趁此机会南下直达临安府,以文雄、五大名城、大侠风万里之联合名义进谏皇上,陈疏利弊,劝孝宗派兵出战抵抗金寇,收复河山。
  而无疑仗剑青眼任首之则是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障碍。
  他早就听闻过任公子智勇双全,是武林中新近崛起的青年才俊(南宋十大青年高手榜中仅次于第一),他虽不满任首之的所作所为,但他的的确确佩服任公子这个枭雄,一想到能与这般的人物竞相逐鹿主沉浮,能为天下百姓家国做些事,他的豪气就填满了胸膺。
  就在这时,他也听一个汉子豪气地喊一声:“住手!”
  声音还略带丝丝发颤,显然是经过极大的勇气才喊将出来的。
  发生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