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我不需要粉丝

  离得近了能看清,男孩的手其实正在做着动作,修长的手指一直在搓着面前一张画的褙纸。
  这些在林寂看来是很熟悉的场面,他以前不知道这么做过多少次,刚毕业跟着师父学习时,这样类似的训练他做了一年多。
  吕粒却是头一次亲眼看见这些,她小时候虽然跟老爸学过国画,但是这些相关的内容却没怎么见识过。
  “这是在训练什么……”吕粒歪头低声问林寂。
  “耐心,还有手上的稳定性……别打扰他,我们去那边。”林寂很小声回答完,轻轻推着吕粒的肩头要走开。
  男孩手上的搓纸动作却突然停了,他转头看向身边站着的林寂和吕粒,身形没变,只是眼神平静的看过来。
  “不好意思,你继续。”吕粒以为是自己刚才说的话打扰到了男孩,马上不好意思的道歉。
  那个爱说话的高个男生已经走过来,他冲着男孩说,“徐笺,刚才我喊你你都没听见,你暂停一下,我给你介绍一下两位老师。”
  徐笺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林寂直接叫了声林老师。
  林寂微微弯起唇角看着徐笺,“你好,我们见过吗?”他努力回忆,似乎不记得和眼前的徐笺有过什么交集。
  “以前没见过,我看过您的新闻采访和照片……我选择来这里工作,就是因为您。”徐笺的说话声高了一些,看着林寂的眼神里也闪着光。
  这是遇上粉丝了……吕粒看了眼微笑不语的林寂,忽然想起来自己跟着许卫去南极圈拍的纪录片。
  那片子将来上映了,林寂身边应该会有更多想徐笺这样的粉丝,会有更多人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吕粒提醒自己今天下班之后记得去问问许卫,那个纪录片什么时候能弄好。
  她走神想这些的时候,林寂已经用“不要耽误工作……”结束了他和徐笺之间的对话,徐笺更是很快重新回到之前那个旁若无人的状态里,继续搓那张古画的褙纸。
  等林寂带着吕粒走到临摹室更靠里面的一处角落,吕粒才好奇地低声问他遇上自己粉丝什么心情。
  林寂脸色平淡地看着吕粒期待的目光,“他不是我的粉丝,我也不需要这个。”
  听上去,这个问题让他不大高兴了。吕粒继续盯着林寂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这男人的真实心思。
  “我给你介绍一下古书画修复的步骤吧。”林寂突然转了话题,他不想跟吕粒继续在刚才的话题上。
  “好,我录音可以吧。”吕粒痛快同意,边问边低头从背包里往外拿录音笔和笔记本。
  嘴上虽然很利落的平静语气,心底里却莫名升起一丝不痛快的感觉。
  两人找了靠窗口的位置坐下,临摹室里其他四个人各自忙着手头的工作,没人关注他们之间的说话,他们也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干扰到别人。
  吕粒按下录音笔,告诉林寂可以开始了。
  林寂瞥着吕粒搁在自己面前的录音笔,脑子里闪过在伊尔宾小旅馆里第一次接受吕粒采访的情形,回忆着自己被她咄咄逼人询问时的心情。
  他扬了下眉,“我说的时候,吕导演有问题,可以随时打断我询问。”说完,他看着吕粒笑起来。
  吕粒被他这么笑着盯视,心里发凉,也差不多回想起了在北极圈的那些事,她讪讪的也回了微笑,“我知道了,林老师开始吧。”
  林寂朝窗外看了眼,“古书画的修复,在我们这里主要有四个步骤,分别是洗……揭……补……全。”
  吕粒认真听着,低头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
  林寂尽量配合着吕粒做记录的笔速,“洗的方法,要根据书画的破损程度,采取不同的处理方法……你看这儿,”他说着,从手边拿起一种形状特殊的笔,“如果画不是特别糟,就可以用这个排笔直接按压着洗。”
  吕粒抬眼去看林寂指给她看的排笔,这东西她不陌生,在家里老爸的画室看到也用过,就点点头示意林寂继续。
  “后面录制的时候,我可以给你示范一下具体的……按压之后呢,用干净毛巾把洗出来的脏水吸走,这个过程要反复操作。”
  林寂说到这儿停下来,等着吕粒做完记录自己再继续。
  吕粒记完了就抬眼看他,林寂就接着往下,“但如果是特别糟的,就不能这么直接用排笔去洗了,画面一湿,排笔上去就可能把画给粘住,就造成更多的破坏了……”
  两人就这么停停顿顿的,话题进入到了四个步骤的第二部“揭”上。
  “我记着师父跟我说过,书画的修复最关键就是‘揭’,什么样的能揭到底,什么样的不能揭到底,完全要靠自己经验的积累。我第一次独立揭的时候,就差点出了大错。”林寂停下来,看到吕粒想要探根问底的那个眼神又出现了。
  那个原本一直像透明人一样没存在感的徐笺,也在林寂说到这个之前,站到了吕粒身后,安静的听着他们的交谈。
  看林寂瞅过来,徐笺便想转身走开,林寂喊住他,“没事,徐笺你想听就听。”吕粒这才发觉身后站着人,扭脸去看要走的徐笺。
  徐笺听完林寂的话,马上重新走回吕粒身后,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安静的站在那儿等着。
  “师父那时候在修复绢本的《五牛图》,”林寂说着,随手拿起一张纸在手上比划着,“一张画的画芯就是薄薄的一层,装裱的时候,后面要托上一层命纸,最后再上去两层褙纸,就是徐笺刚才在搓的那个,一张画这么四层才算是装裱完成。”
  吕粒低头飞快的记录着。
  “紧贴着画芯的命纸很重要,因为画芯就依托在它上面,这一层的揭离需要拿捏准确,师父当时就让我去做了这个。”
  听到这儿,吕粒停下笔扬脸看着林寂,林寂马上冲着她笑起来,刚要接着往下讲,就听吕粒身后的徐笺突然开口。
  “您是把绢本的命纸……揭薄了?”
  吕粒对这种技术性的话不算很懂,听了就紧盯着林寂,想看他怎么回答。
  林寂低声回答,“算是,好在师父一直盯着,最后一步时把我拦住了……咱们接着往下来,还记着下一步是什么吗?”他看着吕粒问。
  “补。”吕粒干脆的给出答案。
  等到林寂讲完这一步骤后,徐笺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开,又去临摹室的一角继续他刚才的工作。
  林寂一直看着他走开,嘴上速度放缓还在讲着,“最后一步是全,就是全色的意思,这个步骤曾经在专业领域里有过一些争议。”
  林寂的目光从徐笺那边收回来时起了些变化,吕粒觉察到了,可是却琢磨不透其中的改变是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林寂才接着说,“修复领域现在提出来一个‘最小干预’的原则,我说的争议就是这里。”
  吕粒第一次开口插话,“这个我知道,在七宝镇时听我妈和搬迁组长说起过,就是能小修绝不大修的意思,是吗?”
  突然间提起了贺临西,吕粒心头难免一紧。
  林寂直视着吕粒,“字面理解就是这样。”他斟酌了一下,“我和贺导最初认识时,就和这个原则有关。”
  “是吗,怎么回事。”吕粒听了眼神一愣,随即抬手拿过一直开着的录音笔,她关了之后才又说,“你给我说说……我过去对妈妈工作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了。”
  吕粒看着林寂,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那份失落。
  林寂下颌紧绷一下,默了半秒,开口:“当时有外地博物馆找到我,想请我帮忙修复一副他们修复失败的古画,正好贺导当时也在,她当时拍了我检查那副画的过程,还跟我说起……”
  等了好几秒也没见林寂往下继续,吕粒只好纳闷的追问,“还说起什么了。”
  林寂下颌再次绷了下,“贺导说起,她一直很想拍有关文物修复题材的纪录片,她说拍我的这段,将来有机会会用到文物修复的纪录片里。”
  临摹室里安静下来,对坐的吕粒和林寂都好半天没说任何话。
  其他人似乎也生怕打扰到这份寂静,同样时间里也都没什么声音,临摹室内只有些微搓纸的窸窣声。
  吕粒觉察到自己眼眶发酸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头避开林寂的目光,语速极快的说了句,“我想回家找找那个,应该能找到,我妈会把很多重要资料放在家里的书房,我回去找找……”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吕粒已经转投就往门外走,林寂跟了上去。
  “吕粒,等下班我陪你回去找……”林寂拉住吕粒胳膊,还想继续说时,猛然看到吕粒转过头来的一张脸,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在喉咙里。
  吕粒侧着头看向林寂,嘴唇在颤,通红的眼眶里正晃荡着水珠。
  “不用你陪,我就想现在回家去找!放开我。”吕粒用劲甩开林寂,继续往外走。
  林寂愣了愣,伸手再度拉住吕粒,这一下招来吕粒更大声的拒绝,“不要你管,放开!”
  她越是被拦着,越是情绪激动,到后来索性随了性子什么都不顾,像小孩子一样,“林寂你凭什么拦我,凭什么!”
  林寂一下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