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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太后的眸光向我直直投射而来,从我头顶的发饰一直看到脚上的小靴,几乎连一个细节都不曾放过,她凝视了我足足一盏茶时分,才展现一丝微笑,对元翊道:“这就是令你魂牵梦萦的江南女子么?”
  我被她那种无限挑剔的苛刻眼神看得无比尴尬,惶惶不安。
  元翊道:“正是,母后难道不觉得她很好么?”
  胡太后突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说道:“好是好,只恐她心中另有所爱,辜负了你一片深情!”
  我闻言立即抬头,不知胡太后是如何看出我对元翊并无情意,却见胡太后美眸中光华逼人,看着我道:“我生于江南,长于北国,平生见过无数美人,你的姿色的确出众,怨不得翊儿因梦中一夕之情对你如此挂念……只可惜你眉溢离愁、眼含秋水,想必是与心爱之人分离所致,莫不是翊儿将你强行夺回魏国京城的?”
  我见她所言正中事实,暗自佩服她之慧眼,说道:“一切皆如太后娘娘所言,我本是梁国有夫之妇,此前亦从未见过皇上,萍水相逢时被贵国护法虏获来此地。请太后娘娘开恩赐我返回江南!”
  元翊神情紧张,急忙向胡太后道:“母后万万不可答yīng
  她!儿臣并不在乎她在梁国有无夫婿,整整四载,儿臣昼夜思念着她,今日方能得偿所愿,怎能轻易放她离开?”
  胡太后远远看着我们二人的表情,突然问道:“你在梁国的夫君是何人?”
  元翊似乎极不情愿提及“萧统”这个名字,淡淡应道:“不过是萧梁一族后裔而已。”
  胡太后点了点头,对我微笑道:“我知dào
  了,皇上既然如此喜欢你,我就替你们主婚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元翊的眼眸中透出惊喜,忙道:“母后请讲。”
  胡太后面带笑容,樱唇微启,轻声说出八个字道:“欲娶此女,先灭南梁。”然后又说:“翊儿,你有此信心么?”
  元翊傲然抬首,说道:“儿臣当然有,请母后拭目以待,看我大魏铁骑如何一统山河!”
  胡太后击掌赞道:“好皇儿,如今正是灭梁的大好时机,等到天下平定、梁国覆亡时,不要说此女,就是天下美人皆可任你取求,母后一定为你你今日午时就召集大臣廷议吧!”
  元翊朗声应道:“儿臣遵旨。”
  我万万没有料到,北魏对南梁的攻击计划竟然如此迅速,他们早已暗中筹备好了一切,准bèi
  突然发动对梁国的猛烈攻击,不知梁国边关防守的将领们是否有应对之策?
  元翊神采飞扬,带着我走出宫门,跃上一匹高大的骏马,说道:“朕带你去看一看北国山河,一定不输与江南。”
  蓝色天幕下风起云涌,魏国都城盛乐,座落在一大片莽莽苍苍的大草原上,一眼望去,不见草原尽头。春光明媚之时野外绿草丰茂,地面盛开着各种各样美丽的野花,成群的牛羊低头啃吃着牧草。
  元翊手持缰绳,带着我策马飞驰,一路向我讲述草原中的风土人情、各种神奇传说。
  我从未见过这般开阔壮丽的人间景象,听得十分入神,不禁微有赞叹之意,说道:“原来草原风光这么美。”
  他举目四顾,说道:“朕自幼在草原上长大,见惯了成群的牛羊,倒不觉得它们有多美,今日有你陪伴着朕,这些寻常风景在朕眼中亦是美景了。”
  他言及此处,双手略紧了一紧,在我耳畔轻声道:“只是不知……北国尚需多久才能取代你心目中南疆的地位?”
  元翊突然而来的亲密举止让我吓了一跳,急忙挣脱他的怀抱,不料他本未用力抱我,我挣扎之际那马儿受惊向前加速,我身体向后倾侧,元翊顺势将我抱起跃下马背,任其奔驰远去。
  我们一起跌落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元翊拥着我翻滚了几下,在一个突起的小山丘处停下来,我发觉自己趴伏在他的胸膛上时,他黑黝黝的眸子带着热切的渴望,面带微笑注视着我,说道:“是朕不好,让爱妃受惊了。”
  我急忙闪身到一侧,纠正他道:“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肯改口?我有名字,我叫紫萱……”
  他唇边浮现一抹温煦的笑意,伸手取下龙袍衣襟上沾染上的几根青草,看着我说:“朕知dào
  ,朕只是不想用一个别人曾经唤你的名字而已!你若不肯做朕的爱妃,朕该如何唤你才好?”
  我灵机一动,想起阿紫在人间的名字“樊葛”,说道:“小葛,你可以叫我小葛。”
  元翊站起身,将手向我面前伸过来,点头说:“好,小葛,你等着朕亲自出征灭了南梁回来娶你……”
  他一语未了,我看见远方有数匹骏马急速奔驰而来,马背上几名黑衣人与那金狮护法装扮一模一样,腰间都悬挂着光亮耀眼的宝刀。他们走近元翊,纷纷下马拜倒,其中一人将一个木盒呈递给元翊,说道:“臣已设计盗取梁国边防布阵图,恭请皇上御览!”
  元翊急忙接过木盒开启,仔细察看其中图形,眉目之间带着喜色,说道:“太好了,此次天佑大魏,梁国必败无疑!”
  我从草地上站起时,另一名黑衣人恰好向我看过来,二人目光相对之际,我们都觉得惊讶无比,元翊身后的黑衣人竟然是昔日在莲心庵发xiàn
  了我却相助我隐瞒身份的魏国金狼护法郦道成。
  郦道成见我身着胡族服饰,向我微微一笑,我向他眨了一下眼睛,示意他假装不认识我,郦道成点了点头,将眸光转向一侧。
  元翊抬头见红日当顶,不再犹豫,向那些护法们说道:“你们速速随朕回宫议事,共商破梁之计!”
  当天夜晚,我心神不定,难以入眠。
  一名侍女蹑手蹑脚走进房间,听见我仍在辗转反侧之声,靠近床畔低声道:“娘娘,皇上适才来过,见娘娘安睡着,回正殿去了。”
  我轻应了一声。
  那侍女又道:“皇上今晚并没有点召哪位贵人……”
  我正闲得心中发闷,见她聪颖机灵且语带暗示,于是对她说道:“我睡不着,你能陪我说说话么?”
  那侍女急忙将灯盏移过,轻轻坐在床榻前的小几上,问我道:“奴婢给娘娘讲故事吧,皇上小时候,最喜欢听奴婢给他讲故事……”
  我借着灯火微光,见她年约三十开外,相貌清秀、举止温柔,料想她是元翊一直随身侍候的婢女,于是对她说:“你能给我讲你们魏国的故事么?”
  那侍女微笑着将帐幔放下,说道:“奴婢给娘娘讲太后娘娘的故事吧!”
  她隔着薄薄的轻纱对我说话,声音娓娓动听:“昔日太后娘娘入宫时,先帝尚无子嗣,只因魏国先祖有遗训,妃嫔中凡生长子者,立其子为嗣后便须斩杀其母,因此宫中妃嫔虽多,皆畏惧此训不敢承欢圣驾之前。后来,太后娘娘入宫为胡贵人,每日精心梳妆侍候先帝,且有言说‘能为太子之母,虽死何惧’,先帝十分宠幸太后娘娘,颁下圣旨改了这祖制,还将太后长子、就是如今的皇上立为太子……”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继xù
  往下说。
  那侍女接着说道:“先帝晏驾之时,皇上才三岁,太后娘娘独自支撑起魏国天下,直至四年前皇上亲政,如今皇上临朝,亦十分尊敬太后,遇有疑难之事便问计于太后,可谓是我们北魏国的女中豪杰了,太后一向便有逐鹿中原之心愿……”
  我见她提及“逐鹿中原”,心中更觉郁闷不堪,说道:“南北本相安无事,为何一定要为了区区数府之地,如此混战不休?因战祸而受苦受难者,依然还是那些无辜百姓!”
  那侍女仿佛触动心事,语气微带感伤,说:“娘娘所言不错,奴婢的父兄,皆战死于徐州一役……两国若能和平相处,自然是好,可是奴婢听说南梁近年来曾频频侵扰魏国边境,只恐他们亦有吞并魏国之心。”
  她见我沉默不语,忙拭泪道:“奴婢不说了,娘娘困了,请早些歇息,奴婢明日一早再来侍候娘娘。”
  她将门轻轻带上,我依然毫无睡意,遥望着窗外的清明月光,想起萧统身在千里之外,又是好一阵黯然神伤。
  10长袖入华裀
  将近三更时分,我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唿哨声响,正在疑惑之际,又听见一下类似于狼啸之声。
  我想起午时在草原上遇见郦道成之事,心中微动,立即披衣而起,打开轩窗纵跃出去,跟随那隐隐的声响一直追寻到皇宫内僻静之处,果然见到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影,他腰间佩着一柄宝刀,其上镶嵌着一颗纯金所铸狼头。
  我料定是郦道成无疑,向他说:“郦大哥,好久不见了。”
  郦道成转过身来,揭开面上黑巾,向我颔首微笑,问道:“皇上终于还是找到了你。今日在皇上面前相见,我很是意wài
  ,你怎会随他来到盛乐?”
  我将别后种种情形及无意遇见金狮护法被他认出带至元翊面前、随后被元翊挟持回魏国等等情形向他大致述说了一遍。
  郦道成听闻我曾嫁与萧统,脸色微肃,沉吟道:“梁国太子萧统……我曾久闻其‘美姿貌、善举止’之名,只是不曾会过面,他既然能赢得你的芳心,想必是人中俊杰……如今他知dào
  你被皇上掳来魏国么?”
  我无法肯定萧纲是否会将我重返人间之事告知萧统,摇了摇头道:“或许他还不知dào。”
  郦道成一边眼观四周动静,一边对我说道:“听说太后有旨攻袭梁国,皇上早有准bèi
  ,欲明日御驾亲征,只等此战告捷便回宫册立你为魏国皇后,此事可当真么?”
  我答道:“太后虽如此说,我决不会答yīng
  嫁给他的。况且两国尚未交战,怎见得魏国必胜?”
  郦道成轻叹道:“你身为宫妃,或许不知梁国政事情形,萧衍勤于佛事而疏于朝政,几次三番舍身佛门坐等众臣捐资赎回,朝中官吏莫不贪污敛财,那临川王父子居所之富丽繁华远远胜似梁国皇宫百倍!你夫君萧统本系监国太子,却被人陷害排挤远离京城,三皇子萧纲纵有通天本领,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无法立太子威仪,亦难取代东宫。他们内政如此腐朽不堪一击,莫非还有取胜之机会么?”
  他见我依然微带质疑之色,猛然拔出腰间饰有金狼图案的佩刀。
  暗夜中,那刀身闪烁出耀眼光芒,寒意逼人,郦道成目视宝刀,截取自己的一根发丝置于宝刀之上,轻轻吹了一口气,那根头发竟然断为两截飘落地面。
  我暗自心惊,脱口而出道:“好锋利的刀刃!”
  郦道成“呛啷”一声将宝刀归鞘,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刀系皇上遣人自海外求来精铁,召集魏国中最出色的能工巧匠耗尽心血、历时四年所铸,其刃锐不可挡,以一敌十亦足矣!况且此次御驾亲征,士气高昂,试问梁国那些残兵破刃,如何能抵挡得住魏国的百万雄师?”
  我见此情景,心中更加焦急无比。
  魏国大军即将压境,若梁国朝中境况果然如元翊及郦道成所言,此次北魏大举袭梁,梁国情形着实危险。虽然人间战事孰胜孰负与我无关,可萧郎毕竟是梁国太子,我怎能眼见他国破家亡却袖手旁观?可是,若想以我一己之力相助梁国取胜,希望近乎渺茫。
  况且,即使梁国此次战胜了北魏,谁又能保证日后两国之间不会再起干戈?如何才能一劳永逸,让两国子民不再受战火纷飞之苦?
  我凝神思索了片刻,心中浮现一个念头,对郦道成说:“南梁与北魏难道就不能和平相处么?为何一定要征战?你们皇上进攻梁国,是为略地还是自保?倘若南梁与北魏之间缔结盟约,划地而治、互不侵扰,你觉得有几分可行?”
  郦道成沉默良久,才缓缓摇头道:“此事恐怕十分不可行。皇上虽然年少却有雄韬伟略,早已立志统一天下,他厉兵秣马数载只为此一战,怎肯就此放qì?况且南梁近年亦有扰乱边境之举,他们何尝不想吞并魏国?又岂会议和!”
  我眸光转动,目视郦道成腰间宝刀,问他道:“倘若将你的宝刀与金狮护法的宝刀互斫,不知后果将会如何?”
  郦道成略怔了一怔,似乎觉得我的问题过于奇怪,仍是回答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若是两柄宝刀互斫,难免会互锉锐气,更为严重之时,或许便是两败俱伤。”
  我点头道:“不错,如今南梁与北魏便是如此。南梁地产丰沃富饶,且以长江为天险;北魏骑兵勇猛,长于征战。我听说梁魏两国交战不下二十载,互有胜负,并无高下之分。若是一方过于孱弱,胜负应该早见分晓,何须反反复复交战不休?倘若战火连绵不灭,两国内耗不止,受苦的永远都是黎民百姓,国力如何昌盛繁荣?”
  郦道成认真倾听我说完,思虑了片刻,出声称赞道:“好!我竟从未如此设想过。你一名南国弱女子竟有如此见识,我被你说服了!倘若你能将这番话对梁魏二国皇帝说一遍,让他们似我一般心服,此事便十分可行。”
  我不禁展颜一笑,顽皮说道:“大哥是想让我去做苏秦张仪么?”
  郦道成凝视着我,眸光意味深长道:“担当此事之人恐怕非你莫属。除了你,谁能对梁国宫廷如此熟悉,又能与我们皇上如此接近?只要你努力劝说他们,或许他们肯听你之言,缔结盟约、平息干戈。”
  我沉吟着说道:“萧郎身为梁国太子,虽然他如今不理朝政,其太子威望却仍在,朝中大臣莫不敬服。他向来体恤民生,定会赞成此事,若是能让他出面联合文武百官上书奏请议和,皇帝萧衍应该会准许。只是魏国此时气势正盛,小皇帝元翊决意亲征志在必得,若想说服他,倒有些为难。”
  郦道成见我愁眉微蹙,说道:“你一定觉得,皇上之念难以打消?”
  我点点头道:“的确如此。”
  郦道成竟然对我微笑了一下,轻声说:“若是别人做说客,自然难如登天;对你而言,或许易如反掌……皇上御驾亲征,难道仅仅只为昭扬大魏国威么?他又何尝不是为了心爱之人尽lì
  一战!你如此聪明,难道还看不出他对你的心意?”
  我仰头看着郦道成。
  他眸光中带着信任和期盼,说道:“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有办法说服皇上罢兵休战的!”
  次日清晨,我早早起床梳妆整齐出了房间,站候在元翊的正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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