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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火凤凰盯视我片刻,忽然展开双翅,向我所在之处猛地俯冲下来。
  我见它前来扑我,霎时惊吓得不轻,急忙向后躲闪着叫道:“不要伤害我!我并非有意擅自闯入你们的地方,是我们的法术不小心失灵了……我也不想这样啊!”
  岂料火凤凰在我面前停下时,竟然化身为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威严英俊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身穿一件明黄色的绸缎锦袍,肩披着镶嵌七彩宝石的黄金盔甲,脚踏银质登云靴,两道剑眉虎虎生威,星辰般的眸子散发出慑人的精芒,全身散发出波澜壮阔的王者之气,令人不得不抬头仰视他、对他心生敬畏。
  他带着质疑的神色凝视我的颈项,忽然伸手将我颈间的玉片摘取下来,追问道:“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我目瞪口呆,怔怔看着他,既看清了他的面貌,也从他的脸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凤凰为百鸟之神,我眼前的男子,莫非便是——鸟神渡弓?
  我定了定心神,答道:“玉片是我父王赐予我的。”
  他眉头紧簇,神情略带激动,向前一步继xù
  问:“你的父王?他姓甚名谁?你又系何人所出?”
  我抬头看着他,轻声说:“我的父王就是一千年前纵横天下的楚国庄王,我的母亲樊姬,昔日本是楚国王后。”
  那男子脸色微变,低头端详着掌心内的玉片,又仔细看了看我,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般。他思忖了片刻,突然近前握住我的手,语气温和了一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母亲她现在何处?”
  我心中几乎可以完全确定此人的身份,见他主动问及阿紫,假装惊惶失措,缩回手道:“你不要碰我……你又是谁?为何如此详细询问我家中情形?”
  他并未松开我,低头凝视我的脸,点头喟叹道:“我明白了,原来寡人的樊姬亦非凡人,难怪你与她如此相似,却又有几分肖似我!樊姬居然瞒骗了我整整千载,难道她以为渡弓是如此负心薄幸之神,会因你们母女身为妖类而弃之不理么?”
  此男子自称“渡弓”,他不但看出了我的来历,亦猜出了阿紫的真实身份乃是狐仙,观他神色语气,似乎仍未忘记当日在人间身为楚庄王时,与王后樊姬那一段相濡以沫的美好感情。
  青蒿阴差阳错将我送到了鸟神渡弓的仙居之地,我终于见到了我的亲生父亲。
  我睁大眼眸看着渡弓,见他微有动容之色、眼含期待看着我,孺慕之思满溢心头,不再思及许多,立kè
  扑入他怀抱之中,似人间少女一般亲切呼唤他道:“爹爹!你是爹爹么?”
  渡弓一把将我抱起,在空中旋转了数周放下,爽朗的笑声在山谷中回旋荡漾:“我是你的爹爹!我可从来不曾想过,竟会在千年之后得到一个亲生的女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对他说:“妈妈在翠云山中生下了我,她的名字是阿紫,所以唤我紫萱。”
  渡弓颔首沉吟,俊容忽地一沉,说道:“阿紫?西王母驾前仙侍阿紫?我曾听人说起过她的名字。”
  我心思微微转动,如果渡弓“听人说起”阿紫的名字,那人会是谁?谁会对瑶池之事如此熟悉、又与渡弓如此亲密、将新列仙班的仙侍姓名告sù
  渡弓?除了那名渡弓昔日仰慕心仪的瑶冰,决不会有其他人。
  如今渡弓心中,或许只有他苦苦追求思慕而得到的瑶冰一人。
  阿紫虽然言辞清冷,仿佛早已忘却渡弓,我却能隐隐察觉到她的心事,她曾经与许多倾心宠爱她的人间男子相处过,却只为楚庄王一人留下了后代,在她心中的某个角落,或许依然还存zài
  着对昔日深情的怀恋。只是,她用自己的坚强和冷漠禁锢着心房,不肯对任何人表现出来。
  可是,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既然天赐良机将我送到了渡弓身边,我就一定要设法成全他们。
  我轻轻仰起头,学着阿紫的样子缓缓低声歌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然后甜甜微笑,作天真烂漫之态,问渡弓道:“爹爹,我像妈妈么?”
  渡弓凝视我的眼神渐渐迷离,点头说道:“樊葛,是樊葛,简直像极了……当年你妈妈瞒得我好苦,让我以为她病重无药可医,我心中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我心中暗喜,继xù
  说道:“妈妈刚刚位列仙班不久,在西王母驾前当差,告假时便会返回翠云山。”我将阿紫的行踪告知渡弓,他若是心中记挂着阿紫,一定会设法与她联系。
  渡弓眼中投射出慈爱温和的光芒,将玉片替我挂好,弯腰问我道:“乖女儿,此处是我设下的修仙结界,你为何会来到此处?”
  我并不隐瞒,将我与萧统之事源源本本向渡弓叙说了一遍,然后含泪对他说:“爹爹,求您救一救紫儿吧!我要见萧郎,我想去人间!”
  渡弓听完我的故事,问道:“你果真如此眷恋那人间男子么?”
  我坚定无比点了点头,将那束发丝取出给他看,说道:“我若是不能与萧郎在一起,即使能够再活千年,亦是毫无生趣。”
  渡弓突然带大笑出声,赞道:“好,如此重情重义,不愧是我凤凰之神的女儿!不必等待西王母准许了,我回归天庭之时,天帝曾赐我一珍奇之物,可不受天地拘束畅游三界,我未能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今日就将此物送给你,权作我们父女重逢的见面礼物吧。”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金环,轻轻套在我的手腕上。
  那枚金环造型精致优美,与我的手型恰好符合,不大亦不小,我意wài
  而且惊喜,叫道:“女儿谢谢爹爹!”
  渡弓揉了揉我的头发,开怀笑道:“你去吧,一切有爹爹替你担待,我会向天帝王母解释的。将来你与萧家太子替爹爹诞育外孙之时,不要忘记前往楚天台,焚香告知我。”
  那红羽小鸟不停上蹿下跳,似乎十分开心。
  渡弓重新变化为金翅凤凰,我倚伏在他的脊背之上,他展开双翅飞离结界,穿越过重重云层。
  我俯视人间,见楼阁重重、连天蔽日,正是梁国京城建康。
  渡弓将我小心放落在皇宫一座大殿的顶上,欲乘风离去。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爹爹,你……你会去寻找妈妈么?”
  渡弓应声答道:“紫儿,冥冥中自有天意,无论将来之事如何,你永远都是爹爹的宝贝女儿,爹爹一定护你此生无忧无虑!”
  天边夕阳光芒万丈,我遥望着渡弓凌空飞舞的潇洒身姿,心中无限感动与仰慕。
  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我低垂下头,眸光所及处,一片湖水波光粼粼,反射出耀眼的金色光影,赫然正是东宫。
  6花慢雨声迟
  我料想此时夕阳西下,萧统应该很快就会回到云华殿内,于是沿着重重殿阁的屋顶行走,轻轻一跃,躲藏在相思湖畔的茂密柳树之中,静候萧统自此处经过。
  春时嫩柳初发,随着晚风轻轻摇摆,如同美丽的少女款摆娇柔腰肢一般妩媚动人,湖畔盛开着各色牡丹与芍药花,仔细看去,其中却丛生着不少杂草,略显凌乱。
  我隐约听见两名侍女的脚步声,急忙闪身藏在树后。
  她们并肩自竹桥上经过,其中一名说道:“再过十日,便是丁贵嫔娘娘的忌日了,太子殿下一定会回京都来主持法事大典。”
  另一名摇头叹息道:“太子殿下常年不在宫中,只苦了我们蔡妃娘娘!若是似谢妃娘娘一般成仙远去,或是似沈妃娘娘一般皈依佛门脱离苦海,倒比如今好得多了。”
  先前那侍女亦低声叹道:“蔡妃娘娘心性坚忍、端庄贤淑,专心抚育小殿下,将来太子殿下登基之时,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皇后。我只是觉得,太子殿下待蔡妃娘娘虽好,可若是真心疼爱喜欢她,又怎会如此忍心抛下娘娘和小殿下,独自隐居镇江山中呢?”
  我闻听她们对答之言,心中掠过一阵阵疑惑,此时距离我上次与萧统在西湖别苑相见之时仅有短短一冬,至多绝不会超过三个月时光,她们所言之事发生的时间与顺序全然不对。
  倘若不久即是丁贵嫔的“忌日”,却不知她是何日仙逝?沈忆霜皈依佛门,其中前因后果尚且不得而知,她又是何日出家?蔡兰曦所抚养的“小殿下”,莫非是她与萧统所生之子?萧统竟然“常年”不在东宫,他又去了何处?
  我不禁抬首四处张望,见东宫景物依然如故,此时将近黄昏,除了金华宫廊檐下依稀有数盏灯火之外,云华殿、凌华阁皆是一团漆黑,此两处宫阙似乎的确无人居住,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感觉。
  我等那两名侍女去得远了,急忙匆匆前往云华殿。
  殿中虽然有值守的侍女,桌椅床榻亦收拾得整齐干净,却并没有居住的痕迹,几乎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息,萧统此时显然并不在东宫,我透过开启的南窗,怔怔看着云华殿中的床榻、桌椅、案几与高台,脑海中回忆起我们新婚时的亲密情形,心头泛起一阵淡淡的悲凉感觉,茫然伫立在相思湖畔。
  我静立了半晌,轻轻擦拭眼泪,思虑片刻后向蔡兰曦的金华宫飞身而去。
  金华宫寝殿内,蔡兰曦与两名侍女一起坐在灯下,似乎在亲手织绣着一件小小衣衫,旁边侍立一人,似乎是乳母模样,正轻轻哼唱歌谣,哄着怀中的小男童入睡。
  那小男童约三岁左右,长得眉清目秀,十分圆润可爱,但是相貌并不特别肖似萧统,仅仅是眉目与他略有相像,睁大眼睛张着小手叫道:“母妃抱抱!”
  蔡兰曦放下手中绣件走近乳母身旁,伸手将小男童接过,微笑着逗哄他道:“欢儿乖,母妃抱着你,早些睡觉好不好?”
  小男童十分听话,依偎在她怀中,合上双眸安睡,不久便沉入梦乡。
  她身旁侍女凝翠见状欲接过小皇子萧欢,说道:“小殿下还是喜欢粘着娘娘,将小殿下交与奴婢吧,抱得太久了,娘娘明日该胳膊疼了。”
  蔡兰曦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哪里就那么弱不禁风?殿下给他起名‘欢’字,他当真是个让人开心的孩子……自从欢儿来到我身边,这宫中岁月过得倒是快了许多。”
  凝翠在她身侧蹲下,借着烛火微光将萧欢的额发整理齐,略带喜色道:“太子殿下半年不曾回宫了,过几日丁贵嫔娘娘法事,殿下若是回来,见小殿下长得如此伶俐可爱,一定很开心。”
  蔡兰曦神态端庄柔和,说道:“欢儿是上天赐予我的珍贵礼物,我一定会尽心教导他,让他长成一个好孩子。”她似乎想起一事,对凝翠道:“你们今日遣人去过镇江么?”
  一名小内侍急忙上前,说道:“奴才昨日命人去了。太子殿下有旨意说,过几日就回宫来,亲自预备丁贵嫔娘娘的法事。”
  凝翠接过话道:“自大通二年丁贵嫔娘娘薨逝至今,接连三年皆是如此,殿下怎会忘记?”
  蔡兰曦微微点头,说道:“将诸事准bèi
  齐全,不要让殿下太过操劳。”
  我将凝翠的话听得清楚分明,我与青蒿来到人间之时,听见梁国子民皆道此时为“大通元年”,她所言“大通二年”,正是我离开萧统之后的次年,“接连三年皆是如此”,说明时间整整过去了四年。
  为何会是四年?
  我脑海中灵光一闪,立kè
  明白过来,我在父亲鸟神渡弓的结界内迷路了四天,那四天时光,便是人间四载!我居然忘记了凤凰神所设的结界本是仙境,我眼中的一瞬,在人间便是数日光阴。
  天意造化弄人,青蒿的一时疏忽将我送往仙界,却耽误了人世时光,萧郎在人间耐心等候着我的讯息,这一等便是四年,东宫之内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丁贵嫔三年前去世,蔡兰曦三年前生子,沈忆霜亦在几年前出家为尼。
  我轻轻合上眼眸,迫不及待从金华宫内飞奔而出。
  夜空不知何时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春雨,那雨点细密且急切,洒落在我的脸颊上,眼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我心中无限伤心、惭愧,深悔自己因一时冲动误入仙界,恨不得能身生双翼,即刻飞到萧统身边与他相见。
  我在花丛间掩面低泣了半晌后,悄悄向宫苑御马房而去。
  自从得知身怀有孕之后,我行事处处小心翼翼,不敢再妄动法术,惟恐因一时不慎失去这个孩子,我准bèi
  自御马房中盗取一匹上等的千里良驹,然后骑乘着它连夜赶往镇江。
  天色愈加暗淡黑沉,虽然没有闪电与惊雷,雨势却越来越大,皇宫内并无太多内侍行走。
  我在金华宫廊檐下取了一把纸伞,乘着大雨前往御马房,刚刚走到马房的围墙附近,竟然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自马房缓缓步出,正是三皇子萧纲与五皇子萧续,情急之下不得不动用隐身术藏起。
  一别四年,萧纲的样貌虽然并未改变,眼神中却透出黯沉与犀利的光芒,面容严肃、薄唇轻抿,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身上所穿并非昔日所喜欢的黑色锦衣,而是一袭浅黄色的、刺绣着五爪金龙的锦袍。
  这种锦袍的样式、质地,皆与萧统的朝服一模一样,惟一不同之处在于其颜色,萧统的太子朝服大多是银白色,萧纲此时所穿浅黄色金绣衣饰,较之白色更加雍容华贵,若是不知情之人,几乎就要以为他是太子。
  五皇子萧续依然是那一副悠游散漫之态,眼观天空雨势,对萧纲说:“父皇突然有雅兴骑马游赏钟山春景,三哥亲自来挑选良驹,只是这雨势太大,明日未必能够放晴。”
  三皇子萧纲面无表情,说道:“父皇既已下旨,无论有雨无雨,非去不可。”
  萧续点头道:“三哥所言极是,父皇御驾回宫后似乎许久不曾出过皇城了,难得有此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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