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霏霏庆云动
那些侍从并无惧色,向她身前直掠而来。
虎符本是调动军队的惟一凭据,数十万大军在不明情由之时,一定会听从虎符调遣。徐州与彭城虽有不少忠心于梁国的忠臣良将,但是钟离等人毕竟势单力薄,萧纲的十万兵马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彭城,一旦虎符落入北魏之手,形势对梁国而言更为严峻。
我决不能眼看着那些侍卫将梁军的虎符交给北魏将军。
我念及此处,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利用法术散出一阵障眼的白色迷烟,乘乱拉起安吉公主,带着她向小院落外面逃去。
我们来到一座小巷内的僻静之处,我才停下脚步,放开了安吉公主的手。
安吉公主此时方看清我的模样,万分惊诧道:“原来是你!”
我向她道:“是我。太子和三王爷已经得知二王爷私通北魏一事,他们的大军很快就从扬州出发了,我们只要保护好虎符,不让北魏的奸计得逞即可,等他们一来,你就不用害pà
任何人了!”
安吉公主怔怔看着我,神情不再慌乱,她凝视了我好一阵,才缓缓垂下头,语调悲凉说道:“我知dào
父皇曾将你许给了四哥为侧妃,你们都快要成亲了……是我亲手害死他的,你为什么不恨我?”
我虽然恼恨她对萧绩的谋害,见她提及萧绩之死仍有悲怆之意,似乎并未完全泯灭天良,此时不忍心再伤害她,只道:“你若是还有几分兄妹之情,当时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安吉公主抬头看我,脸颊上脂粉泪痕一片狼籍,说道:“我们下手的确太重了些,但是,你可知dào
四哥同样谋害过别人?他在王府中训养了数千名死士,他数次暗算过大哥、二哥,只是没有得手而已……如果二哥不对他动手,死的人就该是二哥了!”
我闻听此言,见她说出萧绩昔日的劣迹为自己辩护,并不想反驳她,说道:“你想保护的人根本不是你们的亲人,他的意图只是为了让梁国覆亡,四王爷他才是你的亲哥哥!”
安吉公主向我说道:“你刚才躲在屋顶上,刚才的情景……你都看见了?”
我点头道:“我不但看见了很多事情,还听说了很多事情。我在御花园中的假山石洞中曾经见到过那个小婴儿包裹,还有,那个给你配制生痘药草的小军医也是我假扮的。”
安吉公主急忙向前一步,泪水不停落下,抓住我的手说道:“你将这些事情都告sù
别人了么?我知dào
你一定觉得我心狠手辣,不是一个好人,可是我求求你,千万不要让我父皇知dào
这些,他一定会伤心死的!”
我心道:“你若是唯恐父皇伤心,当初又岂会做出那样离经叛道的事情?二皇子萧综虽然是故yì
引诱你,对你却还有几分真心,倒不枉你对他如此钟情,只是萧绩之死太过冤枉。”却不忍见她伤心欲绝的模样,说道:“你放心好了,我并没有告sù
任何人,以后也不会说。但是太子和三王爷恐怕已经猜到了你们的关系,你准bèi
如何应对他们?”
安吉公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低头垂泪,半晌才缓缓道:“如果……如果大哥不肯原谅我,我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我们正在低声说话,只听见城外金鼓、喊杀声齐鸣,似乎有人冲杀进城来。
我登高眺望一眼,见城外旌旗招展,大批骑兵如潮水般自扬州方向汹涌而来,看他们装备服色是三皇子萧纲的大军无疑,心中顿时大喜,向安吉公主道:“是太子和三王爷的军队,他们攻过来了,我们必须立kè
将虎符交给他们。”
安吉公主的愁容顿敛,迟疑着道:“你的身手比我好,你去吧,我在此等候,以免拖累你照顾我。”
我环顾四周,对她说道:“二王爷的手下对你并不友善,北魏骑兵皆在城中,你是梁国公主,他们如果发xiàn
了你一定会将你抓起来的。这里太过危险,你还是和我一起走吧!”
我不由分说捉住她的手跃上屋檐,沿着城中密密连接的民宅向城门处走去。
安吉公主一边努力跟随我的脚步,一边喘息着说:“紫萱……谢谢你帮zhù
我,我从小长在宫廷,除了哥哥姐姐之外,我没有结交过任何朋友……我们能做好朋友么?”
她等待了片刻,见我忙于赶路没有回答她,又道:“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吧。”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向她微笑道:“我当然愿意,只要你不再用玄铁锁链锁住我,不再抢走我的小狐狸就好!”
她破涕为笑,急忙说道:“不会的,以前是我太任性了,我向你道歉。我以后一定不会再捉任何小狐狸来玩了,真的!”
我握紧她的手,安吉公主紧跟着我,我们一起加快了速度向城门处奔跑而去。
城墙上站立的皆是梁国士兵,他们准bèi
好了弓弩,领头的将领一面看着城外的梁军,一面注视城内的魏兵,不知如何是好。
城外扬州梁军统领大喝道:“太子殿下与三王爷在此,是谁在此驻守?还不速速将城门打开,迎接二位殿下入城!”
那守城将领亦大声应答道:“彭城大军现皆由二王爷统率,以虎符号令三军,属下不见虎符,任凭是谁前来都不能打开城门!”
城内喊杀声渐渐小了下来,钟离等人若是迟迟等不到萧纲的援兵入城,一定会被北魏骑兵残杀殆尽。
我见此情景,一个箭步冲到城楼上,举起手中虎符向那将领道:“请将军看清此物!速开城门!”
那将领见到虎符,将信将疑道:“你系何人?大军虎符为何不在二王爷处,却落在你一名女子手中?”
安吉公主冲上前给他一个耳光,怒喝道:“虎符是二哥亲手交与我们的!见虎符如见父皇御驾,你这奴才可懂得规矩?不但不跪,还敢罗嗦盘问她的来历?”
那将领被她气势所慑,接过虎符看清后,不得不扬手下令道:“开城门!”
我见城门大启,扬州军队迅速进入城中,与安吉公主相视一笑。
城楼下大军涌入后,随后驰来两匹骏马,一匹洁白如雪,一匹黝黑如墨,其上乘坐的二人正是太子萧统与三皇子萧纲。
他们窥见我和安吉公主携手立于城楼之上,萧纲脸色顿变,脱口呼唤道:“萱儿!六妹!”
萧统仰头注视着我,见我手执虎符站立箭垛之上,号令那些将领打开城门,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我又一次见到了萧统的笑容。
他的笑容如同数九寒天的温暖阳光,仿佛可以将任何冰封冻结的事物解冻,仿佛可以让严冬变为艳阳高照的春天。
那笑容透着发自内心的温柔亲切感觉,让我不知不觉回望着他,再也无法移开眸光。
安吉公主见我怔怔看向城楼下,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恍然大悟一般道:“原来……紫萱,你和大哥才是一对……”
我被她的话惊醒过来,急忙辩解道:“不是!”
安吉公主秀眸含着微光,道:“不要骗我了,你们二人刚才对视的神情,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你们是什么关系!
说话之间,一个黑衣人影早已登上城楼向我们站立之处冲过来。
萧纲全然不顾城楼之上众目睽睽,一下将我拥入怀中,说道:“萱儿!我以为你又失踪了,为你担心了一整天,一直心烦意乱,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这么牵挂你?”
我想用法术推开他,却如同那晚在扬州城外的情形一般,根本使不出半分力qì
,心中只觉得无限诧异惊奇,挣扎着道:“你不要这样!虎符在我手中,我交给你。”
萧纲不肯接虎符,依然紧紧抱着我,说道:“你的胆子太大了,居然为了帮我们私自跑来彭城偷盗虎符,不要命了么?战火无情,你若是真的有三长两短,让我如何是好?”
我正努力推开他之时,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子磁性声音,温和说道:“三弟,将紫儿放开吧,让她将虎符交给你。”
我乍然又从他口中听到“紫儿”这样亲昵的称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自何处突然产生了一种神气的力量,拼尽全身力qì
脱离萧纲的怀抱,退到城墙边缘处。
萧纲见萧统出现,神情不再激动,轻轻接过我手中虎符令牌。
萧统静静伫立在我面前几步远处,眸光温柔注视着我,他的明眸犹如同一潭秋日照耀下明净的湖水,我在其中读出了许多蕴藏的情绪,有眷恋、有珍惜、有赞许,更多的却是关心和担忧。
我轻轻咬唇凝望着他,狠心强迫自己掉转头去不再看他。
安吉公主见状,走近萧纲身边提醒他道:“三哥,北魏骑兵皆在城中,二哥……他被我刺伤昏迷了,城中大军不知所措,三哥速去吧!”
萧纲一言不发,默然走下城楼,安吉公主紧随在他身后而去。
萧统似乎向我背后渐渐走近,轻声呼唤道:“紫儿……”
我依然没有回头。
过了半晌,我突然发觉身后毫无声息,心中顿觉奇怪,急忙转身凝望,却见除了几名镇守的哨兵外,偌大的城楼上只剩下我一人,早已不见萧统的踪影。
我望着空落落的城墙外缘,心中蓦然巨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沿着城墙走到一个空空的堡垒内,躲藏着擦拭眼泪,心道:“我既然决定与你分手,你如何待我又有什么要紧?你在城楼下对我的微笑,或许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只是你对所有立功臣民的欣赏和赞许而已。”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捧起了我的脸。
我蓦然抬起头,眼前竟是萧统那熟悉的俊朗面容,他用指尖拂去我的泪珠,眼眸中带着疼惜和怜爱,轻轻道:“我的小紫儿……为什么躲在这里哭?”
我合了一下眼眸,说道:“我没有哭,是风沙吹迷了眼睛。”
他柔声道:“让我看看好么?”
我本想掉过头去,他低头俯身凑近我的眼帘,并没有替我吹尽沙砾,却将一个深深的吻落在我的眼睛上,随后,他温暖的双唇不断下移,渐渐经过我的鼻子、脸颊,最后落在我的唇瓣上。
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被他紧紧圈在怀中,那种熟悉又亲切的郁金花香气将我笼罩在一个甜美的空间内,让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能随从着他的需索和温柔,与他一起亲密缠绵。
我忘记了我曾经无比艰难才立定的决心。
我忘记了那些可怕的诅咒和誓言。
我忘记了阿紫对我的叮咛和嘱咐。
无论是“天降祸患”,还是“永生之痛”,都似乎不再那么可怕,我只想永远永远就这么沉浸在他的怀抱中和气息里,永远永远不要再与我最爱的萧郎分开。
我们拥吻了不知多久,萧统终于轻轻放开了我,他优美的唇形微带红肿,却忍不住唇边的温柔笑意。
我每次亲吻他时都会不自觉啃咬他,他却从来都不喊一声痛,亦不阻止我对他的恣意亲密,无论我对他做什么他都千依百顺,他既不呵斥我,也不纠正我,仿佛我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所希望的一样。
他搂住我的肩膀,轻轻道:“嫁给我好么?”
我以为我听错了他的话,说道:“不要,我们不可能的!”
他注视着我道:“紫儿,没有不可能。我不能再如昔日一般任由你在外面过着流浪漂泊的生活。我本以为你在宫外生活可以更开心,可是我如今发觉我错了,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谁都不会真zhèng
开心。”
我想起蔡兰曦的话,心头掠过一阵寒意,摇头道:“不,你不知dào
,我会给你带来祸患,我是一个……”
他低声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说了,你为我受了很多很多委屈,我都知dào。那串佛珠是你从四弟处偷来的,对么?你失去了记忆才会应允四弟的婚约,你不肯与我相认,只是因为兰曦的预言,对么?你不顾危险先至寿阳,再至彭城,也是为了助我们赢这一战?”
我见他说出所有的事情真相,怔怔看着他道:“你都知dào?”
他神色平静,明眸中泛漾着水光,说道:“我们回京城途中,你在马背上扑到我怀中的那一刻,我就知dào
了……我的紫儿绝非无情之人,必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如此疏远我。我心目中的紫儿,永远都是仙人湖畔翩翩起舞的美丽小仙女,她一定不会遗弃我的。”
我见他心思明澈,早将我的一番小伎俩看破却假装不知隐忍于心,不禁又是羞涩又是惶恐,将头埋在他怀中,咬唇说道:“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们之间有很多障碍,我不能连累你受天下人的指责,我不要这样!”
他紧拥着我道:“紫儿,不要相信相术巫术,我有师父赐给我的佛珠护身,没有人能为我招来祸患。你的身份我早有安排,慧如已殁于莲心庵中,世间多有面貌相似之人,谢太傅会向父皇进言将女儿嫁入东宫为侧妃,父皇与他私交甚笃,一定会应允。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嫁与我为妃,与我相伴一生么?”
我蓦然抬头,顿时明白那日萧统与谢眺商议何事。
他为了让我摆脱与萧绩和尼庵的联系,暗中托付侍郎谢眺收我为义女,然后让谢眺向皇帝进言,秘密偷梁换柱以谢府千金的名义将我嫁入东宫,他其实从来没有放qì
过我,只是默默布置安排着一切,等待时机向我表明心迹。
能够与他长厢厮守,本是我最梦寐以求之事,如果真的如他所言,他的“祸患”只是因为他失去了护身佛珠,而不是与我在一起所招致,我又何必如此担心?
我仍有犹豫,说道:“真的只与佛珠有关么?皇上若是不肯呢?还有,贵嫔娘娘和太子妃都不喜欢我……”
他温柔注视着我,说道:“别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即使在东宫,我一样会让你无拘无束,难道你害pà
宫廷规矩了么?”
我被他一激,噘嘴说道:“我才不怕宫廷规矩,她们都能学好,我也一定能学好!”
他拥紧我道:“那么,你已经答yīng
了?不可以反悔!”
我惊觉自己上当,灵机一动,向他说道:“我只是答yīng
进宫去,可并没有答yīng
嫁给你。”
他面容温和,并不与我分辨,不动声色牵着我的手走出堡垒,我心中暗藏欢喜,与他一起步下城墙阶梯。
城中一片混乱,喊杀声四起。
萧统神情平静,萧纲单骑独立于乱军之中指挥若定,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千军万马,只是区区几名残兵一般从容,在关键时刻,他们沉着冷静的态度一定能够大大鼓舞梁军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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