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当此夕
据静心师太赠我的卷册所载,江南气候适宜相思树生长,苏杭一带最为繁盛,我离开京都后抵达苏州,在郊外山间结庐而居。数日来我几次乔装进入苏州城探听朝廷消息,并未听说东宫有变,佛珠之事一定早已平息下来。
如果相伴相随会害了萧郎,我宁可永远不要与他相见。
月光照射着苍茫的群山,山间幽旷,附近的寒山寺隐约传来一声声清脆的钟鸣声。
今晚七夕,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在银河相会的日子。
西面的天幕中仿佛有一道光芒闪烁的银色光练,光练中间杂着许多影影绰绰的细小黑点,成千上万的喜鹊此时都会应西王母之命,前往银河为牛郎织女架设渡河相见的鹊桥。
我久久伫立山间,仰头遥望天际银河,冰凉的夜露渐渐沾湿了我的翠绿衣裙,我感觉到指尖传来的阵阵寒意,不觉飞身向山下灯火阑珊处而去。
只要萧统在东宫之内平安无事,我愿意为他忍受相思之苦,每当思念避无可避、无法排遣之时,我就会努力寻觅一些开心有趣的事情,让自己不再有机会想起他。
苏州城内热闹非凡。
大街小巷灯火通明闪烁,人流熙熙攘攘,竟比日间还要热闹几分,各式各样花灯上张贴着灯谜,街道上随处可见俊雅文士、娟秀淑女,其中不乏面蒙轻纱、举止端庄的大家闺秀。
我暗自惊奇,询问身旁一名叫卖烟花火炮的小贩道:“为什么今晚城中如此热闹?”
那小贩笑道:“姑娘想必不是苏州人了!本朝此地有个习俗,七夕之夜,凡是未出闺阁的少女均可出门游玩,若有情郎可与之相约见上一面。即使没有情郎可见,也可以与家中姐妹前来赏灯同游一番,寻觅良缘。”
我顿时明白今晚之灯会本是“鹊桥会”,心绪更加黯然。
我随着人潮沿街道行走,不觉走到一座酒楼门前,见其牌匾上书“醉仙楼”三个大字,且有一幅对联写道:“绿萼杏花春,三杯香十里;花雕竹叶青,一醉解千愁”,店内隐隐飘来馥郁的酒香,与兰陵郁金香的味道极为相似。
我迈步走进店堂,取出一锭碎银搁在桌上,那店小二急忙奔来收起,眉开眼笑道:“这位姑娘,来什么点心茶水?”
我摇头道:“不要茶水,你们有兰陵的郁金香酒么?”
店小二忙道:“有!有!敝店是苏州最大的酒坊,天下名酒,只要客官您报得出名字来,敝店都有!”
不过片刻之间,他将一大壶酒和几色点心茶果送上,说道:“客官请慢用!”
我将酒壶内的酒倾倒在白色瓷杯中,那郁金香酒色泽鲜亮,依然如同琥珀一般,味道甘醇清香。
我默想道:“一醉真的能够解千愁么?我从未醉过,今晚我定要试试看,酒醉到底是何感觉?”
我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那酒壶罄尽,却依然未醉,于是对那店小二道:“再给我几壶吧!”
不知喝下了多少,我开始觉得脑子晕晕沉沉,思绪悠远飘忽,不再觉得郁闷难过。
恍惚间,似乎有一男子靠近我,嬉笑着道:“小美人莫非有什么伤心事,独自在此喝闷酒?不如跟随我回府,我们月下对酌如何?”
我见他欲伸手来拉我,急忙离座而起,叫道:“走开!”
他并不离开,反而对身后家丁道:“将她给爷抓起来,带回府去!”那些家丁果然依他之言,向我趋近过来。
我心中怒极,正要动用法力,耳边倏地响起“啪啪”几记清脆的耳光声,且听见一名女子怒喝道:“无耻之徒!竟敢打她的主意,不要命了么?”
那女子声音娇媚温柔,虽然语带怒意,却如同出谷黄莺一般动听,却是再熟悉不过。
我又惊又喜,叫道:“青蒿!是你!”
她奔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纵身一跃,飞快逃离酒楼。
我们一路来到郊外,青蒿才停下脚步,说道:“兰陵郁金香虽是美酒,却极易醉人,若是喝到烂醉,你连法术都不能使用!你究竟喝了几壶?”
我抓住她的手道:“我不记得了!你先别问我这个……你去了哪里?兰陵仙人湖畔你不见了,我找了你好久。到杭州的时候,听客栈小二说你来过杭州……”
她神情轻松,说道:“是紫姨带我走的。”
原来当日是阿紫前来湖畔带走了小青狐,青蒿她没有受到伤害,自然不会向我呼救。我早该想到除了狐族之外,其他族类不会如此轻易打破我用法术设起的结界,却没有想到竟是阿紫。
我更加迷惑不解,追问道:“我妈妈?她来过兰陵么?她既然见到了你,为何不肯见我?”
夜风微微吹过,青蒿站立在我面前,以手轻拂发梢,静静看了我半晌,突然娇笑出声道:“紫姨让我带你出来,就是为了历练你,我若时刻跟随着你,你怎能放胆将太子笼络到手中?”
我见她出言提及萧统,头脑更加晕沉,说道:“没有,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不会再见他的!”
她伸手扶住我,说道:“你和他没有关系?你会为了他闯进皇宫去?你会为了他偷换佛珠?你会为了他醉成这般模样?”
我万万不料她竟然全部知情,想辩解却说不出口,只说道:“我……”
她直言道:“紫姨早已料到你会迷恋初缘之人不可自拔,我当初让你选萧三,你偏不肯,结果弄到如此地步!若不是萧统而是别人,你恐怕忘记得更容易些。如今我不得不按照紫姨的嘱咐行事了!”
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急忙退后几步,怔怔看着她,问道:“妈妈说什么?她要你对我做什么?”
青蒿微微叹息道:“紫萱,你听着,无论今晚发生了何事,你都要记住,我们不会害你的!你若想成仙,心中就不可有执念,必须彻底忘记他才行……”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我想挣脱她却无法挣脱,也无法施展法术,只得央求她道:“青蒿,我不会再想萧郎了,决不会了!求你不要听我妈妈的话,求你不要让我忘记他!”
她眼中神色更加坚定,说道:“你别求我……你若是如此,我更要让你忘记他不可!你决不能爱上萧统,不能爱上任何人间男子!”
我惟恐她对我施法,眼泪沿着双颊滑落,急忙说道:“我不爱他,决不再想他,你相信我!青蒿,求求你,让我留着这一点点回忆吧,好不好?好不好?只要你不说出去,我妈妈不会知dào
的!”
她见我痛哭落泪,劝道:“他们不能和我们一样成仙,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终究要先我们而去,何必过于执着?我如今也不记得第一次是与谁在一起了,其他男子对我而言毫无分别,无拘无束岂不是更好么?”
我仔细体会她话中之意,莫非当年青蒿也和我一样曾经有过心爱之人、曾经对他以身相许,却被封锁了记忆,不再记得他的形容?正因如此,她才能够如此随心所欲,只论欢娱、不谈及感情?
眼前一道白光掠过,我被那强dà
法力所震慑,抱头尖叫了一声,跌倒在青蒿怀中。
迷迷蒙蒙间,我仿佛坠入了一场梦境。
我环顾四周,眼前宫殿高大深邃、金碧辉煌,我躺在一张宽大的床榻上,床榻四周并无遮挡,四角的落地水晶宫灯无比明亮。
身旁少年与我的形貌相仿,不过十六、七岁,他剑眉如墨画,红唇如丹朱,面貌清秀中透着刚毅,贴身穿着一件领口镶嵌紫貂毛、绣着五爪金龙的浅黄色绸衣,年纪虽然幼小,却颇有几分豪迈之气。
我想问他是谁,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更加不能动弹,只能任由他对我为所欲为。
他俯首温存吮吸我的唇瓣,蜜意柔情、无限爱怜,一手轻轻解开我的绿色纱裙,说道:“你是天降的仙女么?怎会突然出现在朕行宫之内?”
他的嗓音柔脆,自称“朕”,仿佛是一名皇帝。
我睁大眼眸注视着他。
他用手轻抚我的修长双腿,亲昵说道:“你不会说话么?……不过不要紧,朕只要你承shòu就好了……”
我雪白的身体全落入他视线之中,他灼热的黑眸中迸射出一道火光,低头亲吻我的胸口,随之而来的是亲密无间的融合。
沉沦的感觉如潮水漫溢而来,将我卷入漫无边际的大海,让我几近窒息。
这种感觉十分熟稔,这个少年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曾经lì
过,但是,我拼命回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谁、何时何地亦曾如此对待过我。
我不由自主抓紧他宽硕**的背,长长的指甲刺入他结实的肌肤内。
他轻吟出声,微笑道:“你的小爪子好厉害……朕没让你疼,你倒先来伤害朕了!”
我依然无法回答他。
他拥bào
着我,汲取我发间的香气,说道:“朕在盛乐(注:盛乐为南北朝北魏首都,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幸过几名宫女,从来不曾如此开心过,希望今夜不要是梦才好!”
果真是梦么?他又是谁?
我迷茫看向看向他的眼眸,那黑眸中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想将我吞噬殆尽。
他从内衣上取下一串九龙金链,我**的脚踝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觉,他将那串小小的九龙金链扣在我的左足上,朗声笑道:“朕要用朕的九龙链锁住你!明日醒来,朕就知dào
今晚是否是梦了!”
他亲吻着我的脸,又说道:“你若是仙女下降,记住下次再来朕身边,朕的名字叫元翊……”
我第一次听见元翊这个名字。
阿紫对我说过,人间此时分裂为两部分,南面称帝的是萧氏一族,北方的统治者却是拓拔皇族,如果他是北魏皇帝,他的全名应该叫拓拔元翊。
清晨,山间传来阵阵鸟儿的鸣叫之声,几缕初升的阳光透过竹窗射入房间内,我从竹榻上坐起,想起昨晚的梦境,急忙审视着自己。
我的衣裙虽然完整无缺,左足上却多了一根金色的九龙链,其中一条龙身上,清晰镌刻着一个小小的“翊”字。
我顿时明白,昨晚经lì
不是梦境,而是阿紫设计好的一个迷局,让我遗忘过去的迷局。
记忆中有一部分被尘封,我记不起谁曾与我有过亲密的关系,惟一的记忆就是元翊,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北魏皇帝。
他在梦中占有了我的身体,却并非我的第一个男人。
青蒿坐在竹制妆台前,漫不尽心梳理着长发,懒懒问道:“你醒来了?昨晚梦中遇见了谁?那人可曾告知他的姓名?”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低垂着头怔怔看着足腕上的小小金链,眼角溢出一颗眼泪。
青蒿扔下木梳,走近我道:“你哭什么?莫非他不但不疼惜你,反而欺负你了?”
我默默无言,心头无限沉重,却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痛苦。
青蒿一下将我竹榻上拉起,一直拉到妆台前,说道:“紫萱,你看清楚,我们是妖狐族的小狐狸,不是人间女子!你为何要如此伤心?难道他昨晚没有让你快乐过么?”
我凝视镜中自己,长发散乱,眉目之间早已不复昔日纯真之态,隐隐约约透出一种柔媚姿态,与阿紫和青蒿极为相似。
我转向青蒿,说道:“你告sù
我,我忘记了谁?”
青蒿道:“我告sù
你也没有用!你和昨晚那人交欢之后,就会彻底遗忘和他那段往事,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他了,又何必问?”
我盯着她道:“请你告sù
我,他是谁?”
青蒿将嘴角轻撇,说道:“他姓萧,你曾经唤他萧郎,难道你还记得他么?”
我轻轻重复道:“萧郎?”
萧郎,好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名字,此时在我心中,居然还不及那个“元翊”亲切,只是陌生的、冰冷的两个字。
我记忆中,只有元翊,没有萧郎了。
而元翊,其实并不值得让我记住他。
我弯腰摘下左足上那枚九龙金链,向窗外轻轻一抛,一道金光闪过,九龙金链随即落入竹庐后的万丈深谷之中。
青蒿看着这一切,微微一笑道:“紫萱,真不错,比我当初还干脆利落!忘得好,都忘了吧!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我们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可做,不必为他们浪费精神。”
我回眸看向她道:“你和我一起去找相思树吧?”
青蒿忙摇头道:“我不喜欢游山玩水。紫姨交托之事我顺利办完,我们还是分头走吧,你找你的相思树去,我还有要紧事,不陪你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切莫过于留恋人间男子,重蹈覆辙。”
我见她如此,并不勉强,应道:“我知dào
,你先走一步吧,苏州城内相思树我寻觅了十之七八,尚有一些地方未曾去过,还要在此留侯些时日。”
青蒿与我道别时,又道:“该出现时我自然会出现,你不用寻找我,若是太平无事,我们到明年春天兰陵再见。”
青蒿去后,我沿着苏州东城一路寻找,一路虽见到许多相思树,却都没有卷册中所记载的“异象”。
卷册中确有提及“仙树”,江氏族人亦只是听先祖传说,从未见过此树,它与普通相思树最大的区别之处在于叶片尖端全部向上,直临天际。惟有枝叶最繁密之处所结出的两粒并蒂果实才是仙果,而且必须剥去外壳,方能令其散发奇异香气,其余的果实只是平常的红豆。
我除了细心观察,耐心寻找,并无捷径可走。
进城的官道两旁亦种植有不少相思树,我刚刚走到官道旁,却见一大队威风凛凛的官兵护卫着数辆马车经过,那些马车均是一色的金黄锦缎为顶,车辕涂以朱漆,两旁彩旗招摇,经过我身边之时,香风袅袅袭入鼻端,却混合了各种各样的花香气息。
那些香车之内,必定都是年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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