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杜伏威

  大江东去,水势急如奔雷,击打在岸壁之上,发出隆隆的声响。
  看着江水,滚滚向前,流向江都,杜伏威的目光收回,看着阚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陵儿,你怎么看?”阚陵,与王雄涎一样,都是杜伏威的养,在军分别被称为号称大将军、小将军。
  阚陵闻言,沉默了半响,说道:“义父,李靖陈兵在此,说是借路,实则武力威胁。”两人的年纪其实相差不大,杜伏威起兵的时候,才十岁,称王的时候,不过十八岁,认得义,差不多和他一般大小。
  因为历史的改变,杜伏威并没有在武德二年投降李唐,而只是坐观北方诸雄鏖战,当然,南方的李通是他的心病,他曾经发誓,要将李通斩杀,以报当年的奇耻大辱。
  “哼!”杜伏威忽然冷哼一声,将目光投降了北方,说道:“如今洛阳遭到围攻,那王世充能撑多久,尚未可知啊!如今隋军势隆,隋帝招降不成,就让李靖南下,这个心思,本王自然明白!”其实隋帝的使臣,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到达了历阳,只是,在天下未定之际,杜伏威不敢轻易的做出决定,更何况,还有一个占据江都,自称吴帝,势力在南方一时无两的李通,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占据京口、吴郡一带的沈法兴。
  “那么,义父,是战是降?”阚陵说着。虽然他这声义父,在旁人看人,无比的滑稽,可是显然他已经习惯。他与王雄涏在军的威望仅次于杜伏威,如果再算上一个,还有辅公佑,不过此时,辅公佑已经隐然被杜伏威架空了,给了一个位高而无权的仆射之职,只管政事,不涉军权。
  杜伏威沉吟着,他之所以一直拖延使臣,如今又拖延李靖,就是在考虑。
  就在这时,陈陵走了过来。陈陵本是隋臣,当年与张镇周率兵攻打流求(今台湾岛)的,就是他。宇化及弑君之后,北上,他就奉命守卫江都。也正是他,按照天礼仪,将隋明帝改葬在了离宫西侧的吴公台下,总算让明帝入土为安。后来,李通攻打江都,他兵力不足,只能请求杜伏威、沈法兴支援,却被李通设计,令杜伏威、沈法兴两人自相残杀,自己却趁机夺取了江都,陈陵力不能支,只能放弃了江都,投靠了杜伏威。杜伏威后来虽然明白计,加上对李通有仇,很是深恶痛绝,但大局已定,也只好愤愤收兵。
  “大王!”陈陵说着,眼带着一丝的开心。
  “陈将军,何故如此兴奋?”阚陵问道。
  将笑容收敛,陈陵却是拱手,就说道:“大王,洛阳已下,王世充身死,大郑已灭!”
  “什么?”杜伏威、阚陵两人均是吃惊万分,毫不掩饰的瞧着陈陵,眼神色闪耀不定。这洛阳,不过月余,就被攻陷?
  “洛阳失陷,王世充已死!”陈陵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着。
  夹杂着江水的湿气,阵阵微风吹拂而来,如用一根马尾草,拂动着鼻端,带来酥麻的感觉。杜伏威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闪过一丝杀意,说道:“陈将军欲做说客乎?”不过顷刻,他就明白陈陵的意思。
  洛阳小朝廷覆灭,杨浩称帝于河北,陈陵就投效了河北。后来江都一战失败,他虽有心逃亡河北,可是关山阻隔,不能远行,只能投效了杜伏威,算是暂居。如今,隋军势力日渐隆厚,这陈陵又有了异心,并不奇怪。
  陈陵却是哈哈一笑,他对杜伏威了解太多。当初,明帝还在的时候,两人就曾经打过仗,那一次,杜伏威送了他一套女人的衣裳,还送给他一个外号:陈姥。结果陈陵受不了侮辱,率领全军出战,那一战,很是惨烈,杜伏威也被射,不过他非常骁勇的将射他的那名隋兵砍杀了之后,隋军目睹杜伏威的神勇,士气大跌,于是大败,陈陵逃回江都,而杜伏威则军势大震,占据了高邮、历阳等重镇,并在历阳自称总管,从此开始发迹。
  这杜伏威,作战虽然勇敢,人也聪明,可是在陈陵看来,这个人,没有大志。否则,当年以他军容之盛,就算李通夺取了江都,可是那时不过数日,根基不稳,若是率兵攻击,江都易手,也未可知。在江南,江都的重要,堪比丹阳,这杜伏威不取,就可知道他的心思。更何况,隋军的使臣来此,他虽然没有答复,可是也没有像李通一样,将使臣驱逐,反而是养在王府之,美酒好食,日日供应,这在有心人看来,就有些意思。
  如今洛阳已下,天下大势就越发的分明,要下决定,就不难了。杨浩加紧攻击洛阳,有着这方面的因素,因此,洛阳一下,杨浩就派出快马,直奔陈兵在历阳的李靖,而李靖得到消息,就通知了陈陵,让他去做说客。
  “陈某半生戎马,为将者,当马革裹尸。”陈陵说着,脸上正气凌然的模样。
  “哈哈!”一串笑声忽然响起,却是杜伏威大笑着,似乎遇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在他看来,陈陵虽然号称“名将”,可是还不是一样败在自己的手。再说他刚才的言语,看着似乎并不怕死,可是当初他若是不怕死,就该学沈光,学麦孟才,学钱杰,而不是顺从宇化及。
  杜伏威刚才的话,只是试探,就有了结果。看来陈陵,已经完全倒向了隋军。
  就在笑声,杜伏威忽然又沉默了下来,瞧着滔滔的江水,隋军的战舰若隐若现。就说道:“杜某愿降!”一则,他没有争霸天下的大志,当初起兵,不过是形势所逼,为了生存。二则,隋军的战舰,战斗力非常的强大,他们从江都而来,居然轻易击败李通。
  谁都知道,南船北马,北方人不习水战,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正是因此,古往今来,划江对峙的政权,数不胜数。那李通自认为英雄,瞧见隋军从彭城郡顺着运河南下,虽然来使已经说得很清楚,只为去荆襄。这其的关键,李通虽然看不出来,可是他的谋士,也就是当初献计让救援陈陵的杜伏威、沈法兴自相残杀的谋士毛深,就看出来了。
  对于隋军来说,最大的敌人,就是王世充、李渊。
  隋军围攻洛阳,李唐出兵荆襄,这李靖的兵马,说去荆襄,就是想要阻止李唐攻占荆襄。不过,李通的地盘,地处长江下游,没有地利,若是被李唐,尚或是隋杨攻占了荆襄,就算是江都上游,还有杜伏威,可是终究不安全,更何况李通志在天下,日后还是要攻取历阳郡的,因此,出兵就是必然。
  击退这一路兵马,萧铣所面对的,就只有李唐一支兵马,只要派出重兵,守住夷陵,以荆襄的水师,是没有问题的。那萧铣的梁国,诸将桀骜,威胁自然就少了许多。
  有着这样的心思,在毛深的劝说下,李通就出兵了,可是江都外围一战,他的船只虽多,却是落了下风。隋军的船只,在阳光的照耀下,居然金光闪闪。在江面上,横冲直闯,不过片刻,李通的船只,就被撞成了一堆碎木,留下落水的士兵,在江面上扑腾。
  至于火攻,隋军的甲板之上,根本不起火,反倒是隋军的一轮火箭,吴军的船只上就浓烟四起,还有着恐怖的鸣叫声,犹如雷鸣。
  不过半个时辰,李通就退出了战斗,任由隋军西进历阳了。这对于来他说,也算是个不错的消息,因为那杜伏威若是出兵阻拦,恐怕就会遭受大败了,这样的结果,显然是李通愿意看到的。
  只不过,这一场在江都外围的战斗,虽然不过半个时辰,但杜伏威通过在江都的密探,已经是将事情打探的清清楚楚,他又怎么会如李通的愿,与隋军火拼,两败俱伤?
  阚陵闻言,虽然有着吃惊,但也不吭一声,他是杜伏威的心腹,不管杜伏威是什么决定,他都会服从执行。
  陈陵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意外,显然对此早有准备,当即就说道:“兵部李尚书,正等着大王前往一叙!”
  杜伏威艺高人胆大,更因他明白,隋帝招降,是有着真心,于是就点点头,抬脚就走。阚陵看见,就招呼着在不远处的亲兵,跟随在杜伏威的身后。
  听到杜伏威前来,李靖自然是亲自出门相迎。在南下之前,他就对杜伏威进行了一番调查,发现他甚为了得。此人,出身寒门,因为饿的受不了,这才接纳了辅公佑偷来的羊,饱食了一顿,这才引得官府的追捕,为了活下去,年仅十的他,就开始造反,因为作战勇敢,逐渐被民变军奉为首领,渐渐打下一片疆土。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有及其渊源的家世,出身于河东裴家,或是清河崔家、荥阳郑家等大族,恐怕他的实力,更加的庞大。
  这个时候的杜伏威,年纪并不大,不过气度俨然,那种在历经百战的杀伐气势,李靖一眼就看了出来。当即就上前一步,握着杜伏威的手,说道:“楚王能来,实则是大隋之福也!”
  杜伏威自然也是知道李靖此人,虽然目前尚未拜爵,可是他是隋帝的二哥,就是心腹,日后的那份荣耀岂是他人可比?因此当即就半跪下,说道:“罪臣惶恐,身在江南之时,却不能护陛下之安全,以至于反贼谋逆,天下大乱。如今已是降臣,岂敢称王。”一般来说,只有王室的人,才能封王。而且,这封王,也不是王室人,就铁定封王。当初杨浩是承袭父爵,才是秦王,而他的弟弟,杨湛,只能是济北侯。
  异姓封王,大都死得很惨,如韩信。就是原本历史的杜伏威,在投降了李唐之后,被封为楚王兼太太保,位在齐王元吉之上,可是最终逃不过死亡的命运,说是误食云母而死,可是其的猫腻,让人大为寻味,就是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之后,掌握了大唐的军政,称帝之后,在贞观元年,就为杜伏威平了反,复其官爵,葬以公礼。
  杜伏威显然明白其的道理,要不然在原本的历史,就不会自请入朝。因此,在听到李靖还称呼他为:楚王,当即就有些惶恐了。
  李靖却是哈哈一笑,一把拉起杜伏威,说道:“那就喊你一声杜总管,如何?”李靖聪明,自然明白杜伏威的心思。暗想此人果然知趣,懂进退,够聪明。李靖南下,杨浩给了他极大的权力,就是不想如明帝征辽东一般,错失良机。
  “如此,甚好!”杜伏威说着,拱手。然后两人就上了船,杜伏威有意无意的,落了李靖半个肩头,在后缓缓而行。
  一上船,杜伏威就心一惊,他立刻就明白,那李通为何战败了,隋军的战舰之上,蒙着铁皮,看起来很是结实。“这,居然不会沉?”杜伏威的心暗暗吃惊,当然他更是吃惊隋军的铁器之多,能够弄出这么多的铁皮包裹战舰,如此,江都一战,那李通大败就不足为奇了。想到此,杜伏威的心,就暗暗庆幸了,若是他举兵来战,恐怕也是不讨好啊!
  进了宽大的船舱,众人分宾主坐下,更有军士奉上了香茗。杜伏威虽然饮不惯这玩意,也只得捧起小杯,喝了一口,与平常喝的不同,入口倒也清冽,有些淡淡的清香,全然没有以前所尝到的盐味、葱蒜味。
  舔了舔嘴唇,杜伏威就赞了一声:“好茶!”
  “想不到杜总管还善于品茗啊!”李靖说着,就吩咐一旁的士兵,说道:“此茶待会包上二两给杜总管带回去!”说着,又笑着道:“此茶,乃是清河一名道长研制,产量甚少,只供应皇家,这还是陛下赏赐的八两茶。”
  杜伏威顿时就感谢不已,片刻之后,又喝了一口茶,就沉吟着,说道:“李尚书,杜某初降,未有寸功,甚为惶恐。此次李尚书兵进荆襄,若是有用得着杜某之处,自当鞠躬尽瘁。”
  “杜总管言重了!”李靖笑着,看了杜伏威身后的阚陵一眼,就道:“这一位身材高大,勇猛不凡的将军,莫非就是大将军阚陵?”
  阚陵当即跨出一步,说道:“卑职正是阚陵,只是这大将军,却是军戏称,如今父亲已经投效了大隋,自然不会有这等称呼。”盖因这“大将军”,并非官职,而且如今是降将,官位未定,岂可妄称。
  李靖就挥挥手,笑着说道:“阚将军勿虑!”然后站了起来,说道:“如今陛下已经平定洛阳,刘兰成正与孟海公攻打襄阳,荆襄数郡,大隋是志在必得。”接着,他话锋一转,就说道:“只是隋军的猛将,皆在洛阳,药师远来,却是缺乏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久闻阚将军英勇,不可杜总管可否割爱,让阚将军随药师,攻打荆襄?”
  这其,有着原因。阚陵虽然是齐州临济人氏,可是久在江淮,精于水战,这次攻打江陵,就用的着。其二,也是试探,试探杜伏威是真降假降。若他肯放人,就是真降,若他推辞搪塞,就是假降。这个道理,就如同古代君王,令手下诸侯入朝,入则为人质,不入则授君王口实,有了征伐的理由。
  杜伏威明白,于是就点头,说道:“李尚书,陵儿精于水战,麾下士卒更是水的好汉,可随大军而行。希望能够相助一二!”
  “如此,甚好!”李靖就笑着道,众人又聊了一些各地风情,李靖最后说道:“既然如此,李孝恭已经兵进夷陵,本将明日就准备西进。”这西进,其实并不简单,其还要经过林士宏的地盘,经过江等郡,若是那林士宏不识相,领兵来战,恐怕又要延误时日。
  杜伏威闻言,就说道:“既然李尚书就要西进,我等就此告辞,挑选军士,随李尚书西进!”
  “如此,有劳杜总管!”李靖说着,就将杜伏威送到了船边。
  跨上战马,杜伏威一言不发,心似乎在沉吟着什么,阚陵就问道:“义父,你……”
  杜伏威却是截口说道:“你可是不愿意?”
  “义父的决定,自然是有着道理,可是义父真的认为,这天下,终被隋杨一统么?”阚陵说着,心有着不安,就显露了出来。
  “陵儿,你可是觉得,为父的决定,太过于孟浪?”杜伏威问道。
  “孩儿不敢!”阚陵说着。
  杜伏威骑在战马上,半响不语,将进历阳城,就说道:“那李靖神色之间,有着自信,洛阳失陷,想来定不是虚言。”顿了一顿,回头瞧了一眼东方,又说道:“听闻那一支水师,是他亲手创建,在战舰之上,蒙上铁皮。更是闻所未闻,如今亲见,的确非凡,虽然没有亲见其的威力,可是想来李通江都战败,定然不冤!”他与李通的恩怨,纠缠数年,虽然心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可是不得不承认,李通此人,性坚韧,屡次失败,总是能振奋军心,稳定局势,自己换成是他,未必比他强。
  “可是,焉知那李靖不是诈言?”阚陵的心,有着疑惑。
  杜伏威却是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只见一骑奔来,正是王雄涏的亲兵,到了杜伏威的面前,一抱拳,说道:“大王,洛阳军报传到!”说着递过军报。这是杜伏威得知隋军围攻洛阳之后,派出的探,负责探查洛阳的战况。军传递回来的速度,比隋军晚了一些,不过说起来也不慢了。
  杜伏威接过一看,顿时就沉默着,将军递给了阚陵。
  “义父,这……”阚陵一时无言,他不知道将要说些什么。
  “陵儿,我决定入朝,去洛阳!”杜伏威沉默半响,方道。
  “义父,你这是为何?”阚陵大急,就想要劝阻。
  “陵儿,你用多说了,那李靖对我等,尚有怀疑,否则怎么会提出让你随军出征?”杜伏威说着,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洛阳的那位,还是不放心啊!”
  “义父,你若进京,那人又能如何?”阚陵说着。他指的是辅公佑,如今的江淮军,谁都知道辅公佑与义父的矛盾。
  “我已经想好了,就让王雄涏掌管江淮军的军权!”杜伏威说着,义父思索的表情,“陵儿,你可要好好作战,不要丢了江淮军的脸面啊!”
  “义父,孩儿出征荆襄,雄涏贤弟若是守卫历阳,那谁陪你去洛阳?不如就让孩儿陪你进京吧!”阚陵说着。
  “糊涂!”杜伏威说着,脸上露出了怒色,喝道:“你随李靖出征断无疑问,至于雄涏,也不可动。否则这江淮军,何人能镇住那辅公佑?若是他掌控了江淮军造反,岂不是陷我等于不义?”
  “这,这……义父,总之你不能独上洛阳!”阚陵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反驳,就咬牙说着。
  “陵儿,你且放心,此去洛阳,为父已经有了准备,这一行,就如人质,带多带少,有何分别?”杜伏威的说着。天下大势基本明朗,早些进京,还能博得隋帝的好感,若是等到隋帝降下圣旨,那时就有着猜忌的成分了。只要阚陵立有军功,就是表明了心迹。王雄涏若是再牢牢掌控了军权,等到隋军掌控荆襄,腾出了手来,他就可以将江淮军的军政拱手相让,自然能够博得一世富贵,就是阚陵、王雄涏两人,以他们的才能,自然会有封赏。
  阚陵听完,一时间,只觉得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