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暗涌(六十六)
此刻,火光已经渐渐熄灭,不过时间才是寅时时分。
“传令下去,对城百姓善加对待,不可纵兵抢劫。令赵道兴组成执法队,在城巡逻,若有不听奉者,立斩无赦!”杨浩瞧了一眼城紧闭房门的民居,刻意的高声道。河北老兵自然不会犯这种错,可是如今隋军因为各种关系,尚有其他各地的士卒,就算前些日进行了教导,可是刚刚平定偃师,难免会有人浑水摸鱼。
“是!”一人得令,匆匆而去。
“陛下,想必秦将军已经攻克了县衙!”凌敬微笑。
杨浩点头,轻轻一夹马腹,甩动缰绳,战马马蹄声渐渐变得急促起来,身后二十余骑赶紧纵马跟上。
不过片刻时间,杨浩已经赶到了县衙,只见隋军正在打扫战场,地上,遍地的尸首,有郑军,也有隋军。
“拖出城去,都埋了吧!”一将大声的喊着,脸上微微的显出疲倦之色,正是秦琼秦叔宝。
这些尸首若不及时处理,前段时间刚刚下过雨,如今又是夏日炎炎,最是容易滋生细菌,造成瘟疫。当然,两军士卒的处理方式截然不同,郑军是挖上一个大坑,尽数掩埋,而隋军却由军的亲朋,逐一收敛,然后火化之后,送往河北各家,当然,抚恤自然是不可少的。
听到马蹄声,秦叔宝回头,瞧见是杨浩,忙上前两步,一拱手,道:“陛下!”
“秦将军,可曾受伤?”杨浩翻身下马,看见秦叔宝满身血迹,不由问道。他知道,历史上的秦叔宝就是因为打起仗来,太过于勇猛,屡次受伤,流血过多,因此英年早逝。如今看他满身鲜血,不由赶紧问道,暗思忖,以后这先锋之职,或许就让罗士信、程知节等人担当吧。不然此人折损,却是一大损失啊!
秦叔宝一愣,随即笑道:“多谢陛下关心,臣这身鲜血,却都是别人的!”说着,示意左右,奉上云定兴的头颅。
杨浩不觉皱眉,对于云定兴,他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只不过如今她已经身死,若在计较,倒是显得小气了,不由点点头,道:“秦将军斩杀此僚,功劳不小,待平定洛阳,朕自然会论功行赏。”
秦叔宝躬身,道了一声,“多谢陛下!”这一路攻来,所有将士,功勋无论大小,皆被记录在案。当然,大的赏赐虽然要等到攻下洛阳,可是小的赏赐还是不断。
当即,杨浩令人收取偃师府库,宰猪杀羊,犒劳三军。
因为赵道兴的巡逻,并毫不迟疑的斩杀了一些想要浑水摸鱼,大劫百姓的军士,使得人人敬畏。偃师城很快的安定了下来。
随后,杨浩命令,隋军大军收集船只,准备渡河攻打洛阳。
就在隋军收集船只之际,县衙大厅内,杨浩看着地图,思量着计划。
“陛下,不如让杨将军领一军,北取孟津、小平津。若这两地落入我军之手,则河内精兵尽可南下!”凌敬瞧了瞧杨浩,沉吟道。
当初,从河内郡出兵的计划,曾经有数人提起,可是,孟津此地,位于河阳之南,两者距离其实很近,只不过,在大河两岸,历朝历代,均设有关隘,就是河心沙洲,北魏也曾立关,称为河阳三城。杨浩当初镇守河阳,对河阳地理知之甚深,知道如果是由河阳出兵,取下孟津之后,就可以面对洛阳,按理说,这是最好的捷径,可是,孟津重地,王世充必然是重兵把守,如果不能攻取孟津,尚或是攻下孟津,而洛阳不克,隋军就危险了。
所以,兵出河内,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啊!奇兵固然有用,可是大多数的战斗,还需要以堂堂正正的正义之师,才能镇服人心。不过如今,虎牢关已下,偃师又已经掌握在隋军手,随时可以渡河攻打洛阳,兵出河内,也就显得很必要了。
洛阳虽有八关,可是却是面向四方,当东线已经突破,其他诸关也就失去了作用,如果以一旅之兵,从后方攻击,必然可是攻下,那个时候,据八关而御郑军援兵于关外,洛阳没有外援,只需要围困,洛阳士气低迷之时,或以利诱,或挥师攻击,都不是难事。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听了凌敬的话,杨浩也是点头,当初他让郭孝恪、黄君汉等人守河内,也正是为了防止王世充出其不意,攻打河内,进而攻取汲郡,截断自己的后路。如今偃师已经下,取孟津并不是难事。
至于轘辕关,在偃师被夺之后,这个封锁许、陈,地处于少室山的要冲,要取就不是难事了。
至于南方伊阙、广成、太谷诸关,却是不急,更何况杨浩还在等着刘兰成的消息。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位于洛阳以西的函谷关,只有夺取了此关,才能遏制李唐东出的援兵。杨浩与凌敬一致认为,在形势危急的情况下,王世充定然不甘心失败,必定会请求李唐出兵援助!而且,就算王世充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如此做,李唐也必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隋杨统一原,那样的话,李唐就困守关了,还得应付河东的攻击。
因此,函谷关相比其他诸关,却是最为重要的一环,当然,在此之前,必须攻取孟津、小平津两关,此两关为隋军掌控,进可攻,退可守,大量的援兵就可以直接入驻洛阳城外!
“招杨善会、罗士信二将!”杨浩的心已经有了计划。
就在此时。
颍川郡。
田瓒在几名亲兵的帮助下,脱掉了身上的铠甲,随后,一名侍女将准备好的湿巾递给他,田瓒拿起,擦了擦脸上的尚未干的血迹。
“恭喜田总管,击败刘兰成!”颍川郡郡守郭孝义上前,恭声。
田瓒微微一笑,道:“这都是皇上洪福齐天!”田瓒说的皇上,自然是大郑皇帝王世充了。
郭孝义忙道:“这一次,田总管击退刘兰成,使之不敢小觑颍川郡,实乃是田总管之,皇上若是知道,一定会对田总管加官进爵,到时候,还请总管大人提携一下下官啊!”说着,在他的示意下,两名美貌的少女上前,各自端着一个方盘。
田瓒心冷哼一声,此人乃是颍川郡的世家后裔,功利之心甚强,可惜是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见到刘兰成领兵两万前来,顿时吓的魂不附体。其实刘兰成率领的,不过只有两千余兵马。
要攻下颍川,其实是不可能的。颍川一郡,就有尉氏、许昌、鄢陵等诸县,城池虽然较之洛阳,不是那么高大,可是刘兰成要想凭两千人就打下,还是太困难,除非事先有内应,或者城守将太弱。而且就算能取下,伤亡也很大,如果颍川出兵,势必难以抵抗,根本没有夺取的必要。
这只不过是当日,田瓒在召开了家族会议之后,与刘兰成的约定,或者说是一个配合隋军主力攻取洛阳的计谋!
淮安田氏一门,在当地势力庞大,更兼田瓒乃是显州(淮安郡治泌阳)总管,拥有二十五州,军事势力不容小觑,就是王世充也只是安抚,不敢轻动。
在会议上,田氏长老虽然意见不一,可是却也只是在投效何人的问题上争执。
对于田氏一门来说,他们要寻找的明主,绝对不是如杜伏威一般的民变军,当然那个喜欢吃人肉的朱粲就更不在考虑之了。
首先是家世、名望。纵观各大势力,唯有隋杨、李唐、萧梁、王郑,这四大大势力,均是名门世家之后,是最先考虑的。
梁帝萧铣,与淮安郡离得最近,按理说,此人是最好的人选,可是,萧铣虽然是帝胄之后,可是萧氏一门,已经富贵不显,似乎帝王之气已经衰竭。当初,若非是靠着萧皇后,萧铣也不会就任为罗川县令,大业十三年,巴陵郡董景珍、雷世猛等几名将领密谋造反,因为害怕人微言轻,缺乏号召力,于是遣人致意萧铣,要推他为共主,领导众人反抗暴隋。
萧铣虽然因为家道落,可是早有复国之思,当即答应了众人,遣使回信,同一天,就募集了数千名士兵,自称梁公,同时改易隋朝服色,恢复梁朝旗帜,随后率众前往巴陵与董景珍、雷世猛等人会合。一时间,远近变民纷纷来附,起兵不过短短的五日,部众已达数万人,声威盛极一时。
萧铣到达巴陵后,旋即筑坛告天,拜祭祖先,自称梁王,改元凤鸣;次年(大业十四年)四月,萧铣听闻杨广被杀,立刻称帝,国号为梁,同时设置武百官,一切典章制度皆依梁朝旧制,已示正统。
萧铣称帝之后,立刻派兵大举向南扩张,原本一直在坚守城池的各地隋朝将吏听到杨广被弑的消息后,纷纷放下武器投降萧铣。不过短短数月,萧铣的势力迅速壮大,南至交趾,东至江,西至三峡,北至汉川。成为当时南方最大的一支割据政权,就是林士宏也稍逊半筹。
而当时,杨浩仅有河北数郡,外有诸路强敌。
只不过,在杨浩攻城略地的时候,萧铣却大为头痛,大肆的裁军,因为跟随他造反的那帮元勋故旧纷纷以开国功臣自居,而其手握兵权的诸将则是拥兵自重,说是臣,可是时不时却是经常给萧铣脸色。
为此,萧铣不得不进行削兵的政策,当然直接的削兵那是不可能的,为此,他以四方暂无战事为名,让士兵还乡屯兵,其实也就是变相的削弱麾下大将的实力。
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淮安郡田氏自然也是知道的,因此,诸多长老认为,萧梁虽然国土较大,尚有不弱的实力,可是内部却有忧患,这种忧患,比来自外部的压力更为可怕。
面对外部的压力,如果内部团结一心,同舟共济,尚有可能击退外敌,可是若是内部失衡,焉知何时会出现变乱?因此,投效萧梁自然是不可取的。
排除了萧梁,那么王世充呢?
很显然,王世充不仅内部有“叛徒”,就是外部也连受挫折,比起萧梁更为不堪,恐怕下场比起萧铣,更加的凄惨,比起萧梁,更是优先派出的对象。
那么李唐呢?前些日,李唐失去河东,关精锐尽失,虽然李渊老奸巨猾,可是关一地,堪比巴蜀,若是不能出关,就成了困龙之势。虽然秦汉均以关发迹,其地理位置非常险要,可是也不是牢不可破,当初,光武兴,就是从河北发迹的,后来逐渐夺取天下。
再,远的不说,河东被隋杨占据,其局势犹如当初宇周与高齐。田氏一门,能够参与会议的,无不是饱读诗书、久经风霜之人,对局势看的非常的透彻。高齐占据了河东,就处于了优势,数次攻打宇周,那个时候,宇周占据的关,人口损失严重,远远不及拥有河东、河北的高齐,是以采取守势。
古代的战争,除了拼国力,拼粮草,也是拼人口,如果没有了士兵,空有粮食,又有什么用?
因此,那个时候的宇周,常常在冬季,派人砸掉大河的冰块,使得河东的高齐士卒不能直接从冰面上走过,从而攻击长安。后来,宇周励精图治,通过玉璧,以及沙苑、渭曲等诸多战役,才逐渐扭转了局势,在河东守将因故投效了宇周之后,才掌握了对高齐的主动。
如今的隋杨与李唐的局势与那个时候差不多,而且,镇守河东的是杨浩的心腹,握有重兵,李唐想要反攻,非常的困难。如果不出意外,李唐想要夺取河东,是千难万难了。如果隋军再夺取了原,屯兵洛阳,略作休养。就可以从河东的蒲坂、龙门,出兵攻打冯翊郡(陕西大荔),进而紧逼长安。
而且,从潼关、武关也可出兵,进逼长安!面对隋杨的进犯,关精锐尽失的李唐只能抽调巴蜀、陇西精兵拒敌。
再有,萧梁虽然割据一方,可是萧铣与杨氏一门,甚有渊源,如果萧梁投效了隋杨,再以一路水师,逆江而上,攻取巴蜀,李唐势难抵挡。
由此看来,还是投奔隋杨,才是上策吧!从河北一郡,逐渐拥有一地,然后北却突厥,西取河东,南夺山东,数万雄师虎视洛阳!这种发展的势头是极为可怕的。
虽然还是有人心有不甘,可是大多是的族人,还是选择了隋杨,田氏一门的命运似乎就这样决定了。
只不过,就这样投效隋杨,虽有二十五州,可是对于田瓒来说,这不是他的终点,他希望还能有更高的爵位,博取更大的功名。
因此,他与刘兰成暗定计,让他假装攻取颍川郡,而他,则老老实实的奉王世充的命令,带领兵马赶往颍川郡,当然,淮安郡南部,就与襄阳接壤,那里尚有王弘烈的数万雄师,为了家人计,必要的士卒,还需要留在淮安郡,以防王弘烈知晓后,领兵北上。
刘兰成只带着两千士卒,对外号称两万隋军,假装偷袭颍川郡,颍川郡郡守郭孝义虽然是名门之后,却没有打过仗,是以听闻隋军来袭,还是前些日奇袭了梁郡的刘兰成,那可是连王道询都捉住了隋将啊!他一时不辨,认为隋军两万大军杀来,许昌、鄢陵一定为隋军所据,不由大惊失色。
所以颍川郡的兵马虽然不少,可是郭孝义等人却是不敢出击,也是躲在城,固守待援。当田瓒领兵来到,这才大喜。
刘兰成假装与田瓒打了几仗,然后不敌而走,逃回了梁郡。当然,这几仗只不过是障眼法,事实上,两军根本没有交手,至于血迹,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当田瓒擦净了身,郭孝义却是微笑着道:“田总管,酒食已经备妥,还请入席!”
田瓒点点头,然后随着郭孝义入席,席间,是颍川郡的大小官员。当初,颍川郡就是属于皇泰帝的势力范围,虽然一度有民变军杀到,可是终究是掌握在洛阳小朝廷的手,当王世充称帝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动,很快就投效了王世充。
席间,田瓒在冷冷的观察着,寻找着有可能被策反的官员。对于他来说,夺取颍川郡并不是问题,要不然,刘兰成只需带领五千人马,以他的大才,是能够攻取颍川郡的。
只不过,以田瓒的眼光,似乎没有瞧上可用之人啊!心不由微微的叹息,席间,诸人纷纷举杯,不停的恭贺他,他也是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自然是知道这些人的心思,见他击败了强敌,想要讨上一份战功。
反正,他已经暗投效了隋杨,大郑的战功,不要也罢!
当即笑着道:“此次击退隋军,诸位都有战功,稍后,本官会呈上折,诸位的姓名都会在上面,还请安心!”
众人大喜,纷纷一阵欢呼,然后上前纷纷敬酒,田瓒倒也来者不拒,不一会就喝的醉醺醺的了。
就在颍川郡喝着庆功酒的时候,城外数十里,靠近一条小河的山涧里,隋军的两千士卒正在此地休养。虽然是夏日,可是近山林,又有溪水,天气还是微微带着凉意。
刘兰成掬起一汪清亮的溪水,将脸上的鲜血、汗渍洗净,其余士兵也是围着小溪,纷纷洗着脸。
“将军。”一名士卒递过水囊,这是从上游取来的水。
“好,诸位兄弟都辛苦了,都休息吧!”刘兰成微笑着道,然后喝了一口溪水,溪水甘甜,带着凉意直透肺腑,让人不觉精神一振。
众人闻言,洗净脸,然后靠在乱石上,取出干粮,就着甘甜的溪水,充饥。
“将军,这是为何?”一名年青小卒有些疑惑。
刘兰成擦干嘴边的水渍,笑道:“这是秘密,不可说,你等依计行事即可!”
“可是,这样的日要多久?”那名年青的小卒不依不饶,想来有些吃不得苦。
“你可是想你刚娶进门的媳妇了?”刘兰成哈哈一笑,然后瞧着那人尚显得幼稚的脸一红,嘀咕着:“没有,没有,将军说笑了!”话虽是如此说,人却是躲在众人之,不敢再瞧刘兰成了。
这个计划,非常的秘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毕竟事关攻取洛阳的大计,人多口杂,难免会泄露,刘兰成那里会说。
按照计划,刘兰成将会在田瓒离开后,突袭颍川郡。届时,孟海公的大军再挥师猛攻襄城郡,完成对洛阳的包围。虽然,伊阙、太谷、广成三关,甚至是轘辕关都阻挡了南部的军队,可是还有田瓒啊!
可以说,在刘兰成的计划,与偃师的战况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只是偃师大胜,颍川郡强敌仍在,王世充断然不会做出北调田瓒的决定。当然,对于颍川郡的战事,是可以操控的,比起偃师,容易了许多。
而偃师,则不是刘兰成所能控制的,因此他希望陛下也是取得大胜。
王世充偃师一失,隋军就可以进逼洛阳,数次战斗,郑军也是损失惨重,可是这个时候,由于颍川郡取得大胜,在颍川无战事的情况下,或许会将田瓒调到北方,以退强敌。而田瓒北上,伊阙、太谷、广成,三条路必选一条,可以伺机夺取。而此三关距离不远,田瓒可是分兵取之,然后占据要地,阻挡来自淅阳郡、襄城郡等地的援兵!
到时候,刘兰成再与孟海公引山东兵马攻之,原几乎大定,只余下洛阳一座孤城,克服原,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