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专心致志

  后面的几天,我再也不敢跟她在早餐路上“偶遇”。每天上午我会坐楼道的窗口前,看着她宿舍门的入口,也没见到她在那个时间段出来过。我没有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告诉她,她丢失的笔记本在我手上。她可能没有发现笔记本丢了,或者发现笔记本丢了而忘记丢在哪儿了,也有可能去图书馆的那个位置找过,并且怀疑到我带走了她落下的笔记本。她也没有打电话问我那晚是不是见到过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和我一样,她知道我的电话之后,从没主动跟我联系。上次她说去画室画画的时候要喊上我,但好几天过去了都没有喊我。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再也不想理我——哪怕放弃一本她已经记录了好多学习信息的笔记本。
  我知道这是一件无法挽回的伤心事,我和她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或许那天我就不该去图书馆,但至少这件事情有了结果。在我那些被自己内心的力量驱动着去想她、每天和她相遇的日子里,我没有想到过应该给这件事情一个怎么样的结果,我只是在享受着那时眼下的纯真的感觉。当她那天主动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从没想过和她会有超出于仅仅是点头之交的关系——或者是友谊吧。
  那时,我虽然没有恋爱经历,但我相信时间和世事会平复一切。无论多么坚固如岩石的爱恋,最终都会在时间的冲刷下趋于平淡。只是这个过程有时候会过于漫长,期间的痛苦也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在结果并不明朗的情况下。至少在这次事件之后,我知道我的这件事情有了结果,可收起抱有一丝丝的幻想心,让整个世界都平复下来。
  直到几天之后她给我打电话过来,在电话里面听到她的声音,我仿佛又看到隐现的终点闪现在远方。如果有一天,让你感到快乐的事情是以前让你感到伤心的,那么这种快乐的的感觉总是要翻倍的。
  那天,我在看朋友给我介绍的几个可以实习的公司。正在犹豫该去哪家,电话铃响,我拿起手机,赫然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我赶紧坐直身子,把电脑的音乐关了,不让音乐声音影响我的通话质量。
  我缓了一口气,按了接听键,把手机搁在耳朵上,轻轻的说了句:“喂。”
  “娄禹其。”那边的声音很平淡:“我下午六点半去画室,你去不?”
  “嗯,去。”我问:“在哪个画室?”
  “实训楼,605。”她说:“那你就来吧。”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从上次在图书馆她突然间离开之后,好几天,我再也没见过她。她依然没有忘记和我的约定,在画室画画的时候通知我。
  我带着她的笔记本,在冬天十八点半的夜晚去实训楼的605室。我上了楼梯,我知道605画室怎么走。整个六楼非常的安静,楼道的声控灯被我吵醒,发出的光把五楼从楼梯反射的光压了下去。605房间的门口露出明亮的光线。我对这一层楼不是很熟悉,这是第二次上这层楼,我们上课的画室在这栋楼的三层,我偶尔为了安静会在上绘画课的时候上到四楼或者五楼的楼道边的椅子上坐会儿,但从没上过六楼。第一次上六楼是为欧老师送画,他存放画的教室在走廊的另一端。
  我走到605的门口,看到她坐在画室中间点儿的位置,正用笔在画面上点着。里面还架着几幅未完成画,我想应该是别人的。我对她打了声招呼,她停下笔,朝门口看着我。眼神和我上次在图书馆最后一次见她时的一样,平静中带有些愠怒和似乎要看透我五脏六腑的质问。不过一会儿就恢复正常。
  “笔记本带了么?”她问。
  我愣了一下,我拿笔记本的那只手很自然的在身后藏着,然后也对他她笑了一下。
  “带了。”我说:“你那天忘在图书馆了。”
  她知道我带走了她的笔记本,在电话里面她并没有说让我带上她的笔记本,但她知道我一定会带的。这让我有了一种和她心照不宣的知己感。我猜想,她那天走出图书馆或者回到宿舍的时候一定发现图书馆落在了桌子上,只是没有回去取而已。想起当天的场景,她深知我会看到她落下的笔记本,也深知我会带回去给她保管。她当时也可能想到我会第一时间打电话联系她把笔记本还给她,我却没有那么做。她没有主动联系我要她的笔记本,一定是觉得我会主动联系她。我也想过主动联系她归还笔记本,但想起她离开图书馆时那决绝的转身,就觉得她宁愿放弃任何东西也不会再见我一次一样。
  她让我找个凳子随便坐,口气就像是我在她家里做客。她则继续作画,那是一幅快要完成的作品,她的画功出众,那是一幅非常完美的油画。她两只手上都沾了油画颜料,但丝毫不在意,完全沉浸在画画的世界里。她的一条腿向后屈起,脚踩在凳子的横梁上,另一条腿向前伸,膝盖微微弯曲,上身微微前倾。有时候会用脚蹬着地往后靠一靠,看一看整体的画面,有时候探出身子,非常靠近画面看着细节,涂抹着颜料。
  她那认真的样子仿佛我根本就不存在。
  画室还摆着几个画架,应该是别的同学的,这个画室并不是绘画课的画室。我搬了个凳子坐在她的侧后方,看着她作画。一会儿,她站起来,把画笔放在桌子上,站在远远的地方摆了几下身子看着画面,站在那儿想了一会儿。这时候她站在我的侧后方,我转头去看她,她却没有看我,之后又坐在凳子上,继续她的工作。
  我十分欣赏和享受她如此投入的样子,静静的欣赏着她面对画板的那副痴劲儿,还有她好看的身形。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在图书馆给她造成的不愉快。我希望她再也记不起那次不愉快,尽管我难以想明白那次她反应为何会那么剧烈,我觉得那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误会,她也会理解我的无心之过。我也在想,她或许只是为了找到她的那个笔记本,才兑现了邀我看她画画的承诺。但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已经平静了许多,不像是个满怀愤懑的女人。
  我沉迷在她的画和她作画的过程中有将近一个小时,我们没有说一句话。期间我觉得手中的笔记本太过于碍手,把它放在不远处的一个凳子上。
  “你怎么不说话。”她的声音打破了持久的静谧:“想啥呢?”
  “怕打扰你。”我说:“也没想什么。”
  “因为笔记本找不到,英语课落了好几天。”她说话的时候,手中的笔一直没有停。
  我觉得那时一句责怪的话,她知道我带走了她的笔记本。但她的语气平淡如常,眼神一直停留在画布上。
  我长久无语,只能低声的说了句:“对不起啊,应该早点儿给你的。”
  “没关系。”她快速的接话:“又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小心落在那儿的,应该感谢你帮我捡到并且保管,并且最终也还给我了。”我听不出她语气里有丝毫地埋怨。
  我转移开话题,问她这个画室不像是上课的画室,她怎么会在这里画画。她告诉我,这是一间空置的教室,整个六楼都是,只有一间被一个老师当作储藏室了。她和几个平时喜欢绘画的同学申请了一下,问管理处要到了钥匙,就在里面画画了。好几个同级的毕业生都走了,现在就剩下她一个。我问她画室剩下的那几个画架是谁的,她说是以前同学留下的。
  “这是我在学校画的最后一幅画了。”她说:“这幅画完之后,在学校就不画了。”
  她画了两个多小时才停下来,她把三根画笔递到我手里:“麻烦帮我洗一下这三根画笔。”她指着地上的一个瓶子说:“松节油在那里,我去洗一下手。”
  她转身去洗手,显示出干练爽快的风格。我蹲在地上用松节油洗她用的几支画笔。那会儿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画室的没有窗帘,窗户外面漆黑一片,画室和整层楼安静的出奇,她洗手时哗哗的水声愈加清晰。我把洗完的画笔放在油毡上面,她在旁边用毛巾擦着手。
  她把手擦干净,长吁了一口气,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再看了几眼自己的画。那会儿我也坐在了原先坐的凳子上,就在她的旁边。
  “再有两三个小时就大功告成了。”她对我说。
  “这幅画是你给谁画的么?”我问她:“还是只是你练习的作品?”
  “我从来没有人专门给某个人画过画。”她想了一下说:“我练习作品如果画得好的话就会留下来,有时候会送给朋友或者亲戚,如果画的不好,就会扔掉。”
  “那你觉得这幅怎么样?”我问她。
  “还不错。”她说:“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也算不错吧,打算和毕业展上的那幅一起先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