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燕赤霞虽然身着书生的白色长衫,但举手投足都带着股豪迈,不带半分书生特有的儒雅。{{}}
  他将酒葫芦往腰上一揣,指着画皮妖问道:“大妹子是这妖欺负你不?”
  画皮妖:“……”
  谁欺负谁啊!不能动弹得是他!瞎么!
  画皮妖愤恨道:“你又是谁?出来管这闲事。”
  “啊,我杀妖的。算道士又不算。”燕赤霞将长剑拔出,凛凛寒光,带着迫人的气势,扭头对林子怡说道,“大妹子你离远点,溅你一身血就不好了。”
  画皮妖害怕地想要向后缩,磕磕巴巴指着林子怡说道:“她她她也是妖!你做什么只杀我不杀她!”
  “我不管。她是我大妹子,我护犊子,你欺负她就不行。而且她也没害过人。”燕赤霞想了想,补充一句,“再说了,会唱的妖都不是坏妖。”
  画皮妖:“……”
  这是什么鬼标准啊!这还不如死于急着赶路这个理由呢!
  林子怡瞧着燕赤霞一剑划下,那只画皮妖在一声尖叫中,就散成了烟雾,只余一粒金黄色的内丹,滚落到她的脚边。
  她将那粒内丹拾起,交给燕赤霞,“要么?”
  燕赤霞收起剑,看了一眼,摇头,“你收着吧,用来修行自保什么的。我要这东西没用。”
  林子怡端详了一下,觉得这东西对她的修行用处也不大。
  修炼的方式有许多种。
  想要速成一些,便是吸人精气、夺取那些小妖的内丹来提高自己的修为。
  而像林子怡这种,则是汲取长白山独特的灵气,稳扎稳打修炼而成。
  不过这种方法往往散起来容易,再想要在短时间内修炼成原来的程度就很困难了。
  林子怡觉得自己要去找魔器没什么时间,修为算是够用,也就懒得再去修炼。
  虽然辛老翁也多次劝过她可以尝试速成的修炼方式,但她总觉得,既然从前没有选择这种方式,那之后也没有这个必要。
  她原本想要将这颗内丹扔掉,但又想起这次金华之行,势必是要碰上天墉城那些道士的。
  这颗内丹虽然不能助她修行,却仍有一些用处。
  她想了想,便还是放进了包裹中。
  林子怡为燕赤霞倒了一杯茶,坐在一旁问道:“你这五年变化倒不少。怎么还穿起这么文雅的衣服来了?原来你不是说你最讨厌白衣服,感觉洗着麻烦么?”
  燕赤霞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最近志向变了嘛。我打算参加科举,考个功名。书读成什么样先不提,行头先准备好也算是端正态度了。”
  燕赤霞顿了顿问道,“对了,大妹子,五年前你怎么不告而别啊?我原本还打算去找你来着,结果在太山哪都找不到你。”
  林子怡幽幽叹了口气,“让雷劈了。”
  燕赤霞:“……”
  燕赤霞:“那你挺惨。”
  林子怡与燕赤霞相识于太山。就是那个因为摸锅挨雷劈的地方。
  那时她被辛老翁骗去太山寻找魔器,沿路上恰好遇到了身为狐妖的胡家姐妹——胡三姐与胡四姐。
  胡三姐平日里虽是言笑晏晏,但做事却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胡四姐比起三姐要好上许多,心地也颇为良善。只是所做之事与胡三姐相差无几,都是凭靠与凡人欢好,害人性命来增长修为。
  流连在人界的精怪大多如此,林子怡与她们不是一路,本不愿去理会。然而去往太山就这一条大路,她也实在犯不着为了躲避不谈而绕远路。于是一路同行,总有些来往。
  就是这点来往,让林子怡这个老古董见证到了一段迷之爱故事。
  胡三姐与胡四姐因为蛊惑害死了一个陕人的胞弟,被那颇有本领的陕人一路追杀,算是逃亡到太山境地。
  然而刚来到太山,胡三姐便故态复萌,当晚便去寻了个叫做尚生的好色书生,打算三天之内将其拿下,还顺带手将胡四姐也带了过去。
  胡四娘也不知道看上那个好色书生哪一点,竟然想从胡三姐手中救下书生,还写了道符咒贴在书生门前。胡三姐与胡四姐因此闹过别扭,但终究还是姐妹,便没有闹出什么动静。
  后来,那书生被别的狐狸缠上,她们两个还齐心协力赶跑那个狐狸。书生被四姐埋怨,三姐还从中周旋,让两人和好。
  围观全程的林子怡对这剧展感到云里雾里,既不理解那个好色书生哪里值得胡四娘喜欢,又不理解胡三姐这么两边周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想来想去,左右也想不清楚,林子怡便放空大脑,一边吃着鸡腿,一边看这个剧还能拐到哪里去。
  胡家两姐妹不太过问林子怡为何会来太山,毕竟妖与妖之间也是秉承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原则。林子怡的辈分高出她们许多,也不曾透露出自己修为散了大半的信息,所以言谈举止中,胡家二姐妹对她颇为敬畏。
  林子怡闲着没事,还教她们唱了一首。
  胡四姐本想以教林子怡秦腔作为回报,但林子怡考虑到自己这个形象估计不太适合唱这么硬气的调调,就拒绝了她的好心。
  事后的剧倒是与林子怡所读的话本相差不多。
  那陕人追踪至此,为弟报仇,将三姐与四姐抓进一个瓶子中。
  胡四姐被那书生相助,从瓶中脱出。逃亡时见到林子怡,四姐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讲述这件事,想要林子怡相助去救三姐,然而心中却也明白回天乏术,只是提了半句,便摇头不再多言。
  林子怡与胡家二姐妹只算得上是泛泛之交,也清楚自己如今的修为容不得逞强。所以,她就只是目送胡四姐独自走远,想着送别总该和着歌,便望着月色,随口唱起了。
  哪曾想,一曲刚唱完,就听到草丛中,有人豪爽地来了一句,“唱得好!”
  林子怡转头看去,便见到胡四娘口中所说的陕人背着一把剑,骑在一头驴身上,就这么晃悠悠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那陕人便是燕赤霞。
  要是问起燕赤霞为何会与林子怡相熟,还如此护着她,林子怡自己都觉得很迷。
  按理讲,她是妖,他是捉妖人,两个人身份画风都不一样,本不该如此熟络才对。
  林子怡能瞧出燕赤霞与呆在道观里修炼的那群瞎眼道士不同,是个有些本领的人,所以起初她还有些畏惧于他。然而在太山相处了大半月,林子怡也就想开了。
  燕赤霞此人一向嫉恶如仇,爱憎分明,为人豪爽大气。
  林子怡估摸着他可能是觉得自己虽然是妖,但妖气颇为纯净,没做过什么坏事,两人又聊得来,便对她睁一只眼闭一眼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林子怡总觉得自己这首才是他们友的基点。
  林子怡上下打量了一番燕赤霞的穿着,纳闷问道:“虽然你不当捉妖人,我这个身份是挺开心的。但你怎么想着要考取功名,还穿起这种衣服来了?”
  要说燕赤霞从前的穿着,便是破破烂烂不修边幅。背着斩妖剑,怀揣酒葫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从哪里跑来的疯癫道士。
  而如今这番打扮则体面了许多,不仅将胡子刮了,还换上了当年燕赤霞最为唾弃的白色。
  燕赤霞长叹一声,沮丧道:“甭提了。我习惯云游四方,本打算一辈子如此。然而胞弟被害,我虽复了仇,将那狐妖杀了,可胞弟的魂魄终究也回不来。胞弟一死,家里便只剩我一个男丁,娘亲盼我能稳定下来,又觉得我不该窝在那个小县城里,便想让我去京都。”
  林子怡点点头,“所以你就想去考取功名?”
  “最开始没打算考功名。”燕赤霞一手捂着半张脸沉痛道,“前阵子皇上不是张贴皇榜,说宫里闹鬼,求能人异士前去解决嘛。我本想着就进宫除个鬼讨个闲差也算是了了娘亲的心愿。可惜我知道的太晚,我刚出县城,就看到那些官差把皇榜都撕掉,说事已经解决了。既然要去京都稳定下来,若是没得个一官半职像是损失了什么似的。而进宫除了当太监,便只有考取功名这一条路。”
  他不适应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我只好先这样,打算先去试试。云游四海,圣贤书早就忘了好几轮,若是与官场有缘,自然能得个一官半职。若是无缘,强求不得。”
  林子怡听他这样说,暗地里松了口气。
  幸亏那些官差撕皇榜撕得快,若是燕赤霞来了京都,辛老翁修为在那里虽然无事,但十一娘与十三娘必然难逃厄运。
  他们虽然欺瞒过林子怡,林子怡也与他们划清了界限,但终究还是心软,不愿他们蒙灾。
  林子怡叹了口气,嘀咕道:“大概我这一辈子,也就栽在这个字上了。”
  燕赤霞一拍大腿,似乎想起什么,“大妹子!你还没教全我呢。上次在太山,你才教了我一半就失踪了,我再想找你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林子怡:“……”
  林子怡神色很是复杂,“五年了你还念念不忘呢,你是有多喜欢这歌啊?”
  “要说喜欢倒也没到那种程度。”燕赤霞摸着下巴,“这是我杀的第一个妖唱过的歌,印象比较深,但再后来也没有听到过。而且这歌你只教了我一半,自然让人时刻惦记。”
  林子怡:“……”
  林子怡:“……你这么一说我哪敢教你啊!万一你就是为了学全这歌才留着我的命,我唱完就杀了我该怎么办!心好痛!你居然怀着这个目的!”
  燕赤霞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慌慌张张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又不是那些杀妖涨修为的道士,见妖就杀。你又没害过人,我杀你做什么?”
  他抿抿唇,低声说:“那妖虽是我杀的,却是误杀。那时没什么本事,又一向激进,见那妖与一个男人在一起,便以为她是要害他,二话不说就提剑杀了她。哪曾想她爱慕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知晓她是妖。我仔细看去才觉她妖气纯澈,并未害过人。”
  林子怡严肃声明,“……你不要跟我讲你这是友替身梗。我会挠花你的脸,真的。”
  燕赤霞笑了起来,“我虽心中有愧,但也不至于如此。那日听到你唱起此曲,才回想起往事,只能说此曲与那段经历是你我二人相识的契机罢了。你虽是妖,但我将你当作知己。”
  林子怡听到这话愣了愣,正欲开口回话,却听到一声冷哼。
  她抬头看去,只见雨化田倚在门口,似乎听了有些时间。
  他眼神阴阴沉沉望着燕赤霞,口中的话却是问着林子怡,“你何时又多了一位知己?”
  林子怡对他这突变的绪有些茫然,觉得即便是他们二人初见之时,他的心也没有这般坏过。
  但将新晋的知己介绍给朋友还是让她比较开心。
  于是她下意识便忽略掉雨化田这不同往日的态度,高高兴兴拉过燕赤霞介绍道:“他叫燕赤霞。算是个道士。”
  雨化田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蹙起眉头,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边,不满地问道:“你怎么总和道士掺和在一起?”
  “啊?”林子怡搞不懂他做什么有些生气,但又想起燕赤霞和自己的身份,以为他在担心,便笑着回道,“不用担心,不用担心。燕赤霞和徐本槐那个臭道士不一样的。不会拿我如何。”
  雨化田嗤笑一声,只是阴阳怪气地说道:“能唱这种名字的知己,自然不会拿你如何。”
  燕赤霞倒是不在意雨化田这种不冷不淡的态度,站起身来一抱拳,豪爽道:“在下只是将子怡当妹妹看待,并无他心,也不会伤害她。这位兄台不必疑心于此。”
  雨化田瞟了他一眼,不作回应。
  林子怡有些不满地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腰,小声说道:“我大哥跟你说话呢,好歹给个面子应一下嘛。”
  雨化田瞧也不瞧,懒洋洋地应了个“恩”,便算完成林子怡交代的任务。
  林子怡无奈,只好对燕赤霞说:“他叫雨化田,从京都来,与我同行。可能有点起床气,燕大哥你不要介意。”
  燕赤霞摆摆手,微微一笑,说:“自然不会介意。雨兄是一个有个性的人。”
  林子怡拉着不不愿地雨化田坐到圆木凳上。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但还是十分狗腿地给他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说:“化田兄,喝茶吧喝茶吧,不要不开心了。”
  雨化田接过那杯茶,瞧她这副讨好的模样,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低喃道:“罢了。你也不知道我因何如此。”
  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在房里听他们一来二去极为熟稔的样子,便忍不住从床上起来,一心想要打断他们的谈话。
  他一向善于克制绪,然而刚刚那副腔调却实在有些难看。
  雨化田抿了口茶,眼角瞄着林子怡那浑然不察的身影,又暗自将目光收回。
  感性步步紧逼,理智节节败退。
  止于心动,怕是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