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身份转换

  顾婉卿并没有猜太久,封念茹已徐徐拉开卷轴,她最后看了一眼左煦,视线落回到卷轴上时,眼中已是坚定之色。(更新最快最稳定)
  “朕大行在即,回顾半生,虽无尺寸之功,亦朝乾夕惕,不敢懈怠。社稷不可一日无主,太子左煦少年入军,胆识过人,深得朕心,原当委以重用,然其非朕血缘,不可承继大统,今废太子之位,复其庶民之身,诏次子左弘承袭帝位,仰上天垂佑,与安民享社稷福祉。布告天下,咸使闻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这竟是一份安国先皇的遗诏!
  顾婉卿第一反应便是看向左煦,但见他眯着眼,危险的气息渐渐浓郁,显然并不信这诏书是真的。
  “如何证明这不是伪诏?”顾婉卿问道。
  封念茹嗤笑一声,她斜睨着顾婉卿,道,“你自当希望这是伪诏,否则你这皇后之位便是假的。你还记得吗?我曾对你说过的,你不会一直都是皇后之命。”
  值此时刻,封念茹不屑与顾婉卿多费唇舌,她走到左煦面前,将那诏书双手奉上,“皇上若不信,可亲自查验。想来先皇玉印、玉玺,皇上应再熟悉不过。”
  左煦接过那诏书,越看脸色越的冷硬,父皇的玉印和玉玺他自小便把玩在手里,里面的每一个痕迹,即便是刮痕,他都了然于心。
  “你们何时窃取的先皇玉玺?”他问道,这就意味着,那诏书的印章是真实的。
  高卓上前一步,他勾起唇角,仿佛已胜券在握,“你忘了吗?先皇的玉印是他随身携带之物,便是死后,也与他一同封入棺中。先皇与皇后合葬一处,石棺已封多年,任何人都进不去,你前几日拜祭时,不是才看过吗?”
  此时此刻,高卓不再已“皇上”相称,言语间,尽是不敬。
  这自然不是左煦关注的重点,此事疑问太多,他需一一查验,若果真……左煦没有深想。
  “如果这诏书是真的,父皇说朕非皇家血脉,是何意?”整个诏书里,这是左煦唯一关注的,这皇帝之位,他原也没有多在乎,不过是生来如此,便一直肩扛着,时间久了,竟成了习惯。
  左煦肯顺着自己的思路走,这让高卓颇为得意,他缕着胡须,坦然坐到一旁,道,“就如诏书说的那样,令尊、令堂皆非皇家之人。你不过是一个侍卫和宫女苟且下的孩子,那宫女恐自己大肚子被人发现,便使计让皇上临幸了她。哪知她无富贵之命,你一刚出生,她便因催生耗尽精血而死。”
  高卓继续道,“皇后心慈,且当时久久不孕,便将你接到身边,以生母身份对待,传令宫中之人不得擅议此事,违者杀无赦。皇上这般城府,难道就一点也不曾察觉吗?”
  左煦的手,青筋暴起。顾婉卿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掌心都是湿意。
  左煦反握住顾婉卿的手,向来坚韧如他,此时竟要靠顾婉卿来汲取力量。
  先皇后非左煦生母,很小的时候,左煦便已有所察觉。然而,先皇后待他一直视若己出,从无半点苛责,他便也一直将她当生母般孝顺,与她及左弘从无嫌隙。
  他的生母,左煦曾派人查过,与高卓所言大体不差,原本对高卓、对诏书的猜疑,顿时减了三分。
  左煦坐回椅子上,身体贴到实处,心中所有的苦楚便暂且压下,他道,“父皇是何时发现我非父皇之子?”
  高卓道,“先皇暴毙前的半个月,你大战而归,伤了臂膀,血液落入先皇吐出的血碗中,两种血液并未交融,便让先皇有所察觉,他彻查此事,在先皇大行前三日,确认了你的身份。”
  有理有据,若不是真的,那这谎言也委实编排得太圆满。
  “可是朕收到的传位诏书不是这个!难道说,传位诏书有两份不成?”左煦仍有七分疑虑。
  高卓越发气定神闲,半点不急,只是缓缓道,“那时你虽年幼,却屡立战功,在军中自有一定威望,何况先皇后遇袭突然,并未交待母家你的身份,先皇后家族势大,一直对你倍加拥戴,其实力几乎与先皇势力相当。”
  “更重要的是,老臣曾暗中向恭亲王透漏拥戴其为帝之意,奈何他尚且年幼,既无为帝之能,更无为帝之意,当此时刻,皇上和老臣如何敢将真相公之于众?”
  “所以,先皇出计策,让老臣草拟了一份伪诏,只待龙脉长大成人,再行推立之事。”
  “也就是说,传位于朕的诏书,才是伪诏!”左煦抬起头,眸中暗沉。
  高卓断然点头,“是。”他拍了拍手,立刻有随从进到帐子里,将另一份诏书交到高卓手中。
  高卓看也未看,径自转交给左煦,“这就是传位于你的诏书,你可以确认一下是不是。”
  翻开那份遗诏,所有的记忆瞬间回笼。
  十五岁那年,文武百官面前,他就是接过这封诏书,登基为帝!彼时,他尚且穿着白色的孝服,并在宫中为父皇守孝三年!
  左煦抚摸着遗诏,上面的印章痕迹已然老旧,仍就清晰。当时太过悲伤,且从未想过此事会有假,便一直未曾留意。如今看来,那印章虽与真正的皇印相似,却果真非父皇惯用的。
  诏书为假,事为真!此时此刻,证据确凿!
  当年接过诏书,他曾以为接过的是为安人擎起一片晴天的责任,如今看来,终不过是笑话。
  假诏滑落,左煦笑着,说不出的凄然。“这就是你从十五年前便策划我‘天煞孤星’命数的原因吗?后宫无妃,便无附庸于我的势力,便可动摇我为帝的根基,是吗?”
  “是!”高卓的回答毫不犹豫,从他眼中不易察觉的喜色来看,他于左煦,当真无半点传授之谊。
  “天煞孤星的命数若传遍安国,你无人可依,所以起初老臣并不看好你的前景,你是老臣案板上的鱼肉,老臣只要等到恭亲王成熟可用,等到他有了为帝之心,便可随时将真正的诏书传至安国上下,并武力协助。”
  话至此处,终是禁不住叹气,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息,“老臣低估了你,越是长大,你城府就越深,即便你后宫无妃,却因你的礼贤下士,收揽一大批朝臣为你所用。势力愈盛,老臣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恭亲王近两年向老臣透漏了争皇位之意,你以十城换红颜之事寒了安民之心,加上你与祁国交恶,并不顾群臣反对迎娶祁后……种种原因,让老臣终于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哪知,城府心机仍就是不如你。”
  这就是十五年后,高卓才肯说出真相的原因。
  左煦摇着头,久久无言,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这个皇帝,一直是名不正,言不顺。
  顾婉卿没有说话,此事她一无所知,自是不好多言。她只能坚定地站在左煦身边,给他支撑,无论如何,他们总是要一起的。
  帐子内忽然一暗,顾婉卿一愣,帐中其他人也都看向门口。
  那里,顾青城正拔出剑,屏息以待。“皇上,要杀了他们吗?杀了他们,您仍就是皇帝,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他问道,眸中尽是杀意。
  “青城,退下!”顾婉卿道。
  顾青城分明不解,“长姐,我是为皇上、为您的……”
  “退下!”顾婉卿重复着,语气严厉,顾青城不敢违背,只得收起剑,退到一边,面上仍就是困惑。
  他想得简单,以为杀了这两人,此事便可一了百了,他不知道的是,这二人也罢、诏书也罢,都不是左煦会迟疑的原因,他的选择只在于他是否能过得了心中那道坎而已。
  他要想杀掉这二人,太容易!他要想毁灭证据,太容易!几乎,随时随地!
  旁人不会将左煦如何,能束缚他的,只有他自己。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静一静!”左煦忽然道。一下子接收了这么多信息,他需要消化一下,更需要思考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主动权一直在他手上,他一直都有选择的权利。
  顾婉卿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都退出去,她自己跟在最后,正打算为左煦掩上门,却听他轻声道,“顾婉卿,你留下!”
  那声音已然平静,顾婉卿知道,他已经有了打算了。
  顾婉卿走过去,双手搭上左煦的臂膀,给予他最坚定的支持,他却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坐到一旁。
  “以后,我们去哪里?”左煦问道,眼巴巴地看着顾婉卿。明明心中已有答案,正在谋求顾婉卿的赞同。
  顾婉卿扶着他的脸颊,“只要你在,去哪里都好!”
  “你去做教习先生,桃李天下,我还做我的医者,悬壶济世,再有几亩良田,几许家禽牲畜,日子应该不会紧巴!对了,还有我们的孩子,以后再要三个,让他们围绕着我们莺声燕语,到那时,会非常热闹吧!”
  “你都想好了?”左煦道。
  顾婉卿点了点头,“是啊,看你神色,知道那件事可能不假时,我就想好了。”
  就算瞒得过天下人,顾婉卿知道,终究瞒不过左煦自己,这就是他。
  行得正,也立得稳。
  什么都不必说,他想的,她都清楚,并站在他这一边,这大概就是默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