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毒与刀

  老于头心里有话,却一个字也不敢对玉摧红讲出来,他在这里厮守了几十年,就算是个瞎子也会知道,乌衣巷周围百步之内,有无数的明岗瞎哨在盯着他与玉摧红之间的一举一动。
  因为这里是乌衣巷!江南查家一直就是这么干的,他的替代者当然也会这样干。
  风更冷,烛光如豆。
  玉摧红没有注意老于头,只是从烛台上剥下了一段烛泪,放在手指里重捏着,就好像在捏他自己的心一样。
  郎贺川出神地瞧着他的动作,却也没有作声。
  更漏远远传来,四更了。
  长街上石板越来越模糊,灯光也更加稀疏。
  老于头的糊辣汤开了,一阵阵诱人的香气飘过来,在晚风中显得分外浓冽。
  玉摧红忽然笑道,“坐在这种小摊上喝酒,倒也别有风味,却不知道你嫌不嫌脏?”
  郎贺川微笑道,“评委大人,我只要一个武士,您真的把我看成只肯坐在高楼上喝酒的那种人么?”
  玉摧红一笑,大声道,“再上十壶酒。”
  夜宵摊不大,本来只摆着几张沾满油渍的木桌子,除了这一桌,其余的一直都是空着的。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中年人,笔直地向这边走来。
  朦朦胧胧的热气与灯光下,这白衣人长袍长袖,衣服上泛着磷光,白面无肉高颧骨,八字细长须,眼睛窄小,鼻高中隆,鼻尖鹰钩,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玉摧红盯着他的时候,白衣人却先扫了郎贺川一眼,道,“一碟豆干,一壶酒。”
  上门的都是客,老于头当然要热情招诗。
  白衣人坐在板凳上,一面用筷子夹豆干,一面喝酒,神思却已似飞到远方。
  这个时候,还能够在乌衣巷附近流连的,本来就不会太简单的人,玉摧红与郎贺川干脆不去留意他。
  郎贺川忽然发现,自从白衣人出现后,无论他们聊什么,玉摧红只是顾左右而打岔。
  郎贺川只剩下一句话了,道,“评委大人,请。”
  这个请字刚说出来,那白衣人突然放下了酒杯,目光闪电般向他们扫了过去。
  玉摧红当然是一饮而尽。
  郎贺川却忽然发觉,那个白衣人已走到面前,一双阴冷的眼睛,不停地在玉摧红的脸上打转。
  郎贺川的手不由摸向武士刀。
  这白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玉摧红几眼,忽然道,“你就是玉摧红?”
  玉摧红道,“正是,阁下……”
  白衣人根本不听他说话,顾自道,“你吃过河豚内脏?”
  玉摧红点了点头。
  白衣人道,“之前呢?”
  玉摧红悠然道,“还试过唐虎杖配制出来的毒药。”
  评委大人是不是疯了?郎贺川听了,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白衣人眼睛瞪得更大,道,“唐虎杖现在也开始配制毒药了?”
  这个人似乎对唐虎杖比对玉摧红更感兴趣,他竟拉过张凳子,坐了下来。
  郎贺川手扶刀柄时,玉摧红止住了他。
  玉摧红道,“是的。”
  白衣人对玉摧红道,“好!能不能让我查一下你的脉象吗?”
  半夜三更,白衣人竟然是跑出来要为玉摧红切脉,看着郎贺川一脸警惕的样子,老于头小心地退开了半步,生怕这里又要打起来。
  玉摧红却没有那么在乎,很随便地把手递给了对方。
  切脉的过程非常简单,时间也很短。
  白衣人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的变化,他倒了两碗酒,自己先仰脖子乾了一碗道,“喝呀!你难道怕酒中有毒不成?”
  郎贺川还在迟疑,这个陌生人为什么要说到酒中有毒?
  他大声道,“对不起,你若要敬我们的酒,请先说出你是谁?”
  白衣人冷冷道,“我又不敬你,你也莫管我是谁。”
  郎贺川瞪眼瞧住了他。
  白衣人转向玉摧红,道,“喝吧。”
  玉摧红微微一笑,与他对饮了一碗,待要取第二碗时,白衣人止住了他的动作。
  玉摧红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白衣人道,“如果再喝下去,我包准你看不见明早的太阳!”
  玉摧红道,“所以……”
  白衣人道,“所以忍上这一宿,等我明天早上给你解毒方案。”
  郎贺川还想再问,却被玉摧红以眼色止住了。
  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三点。
  白衣人霍然站起,像是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扭过头就走。
  他走到老于头面前,随手抛过一锭银子,道,“这是给你的酒钱。”
  老于头骇得怔住了,等他想出声道谢时,那白衣人却已走得很远,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
  如同暗夜中的幽灵。
  玉摧红缓缓道,“幸亏刚才你没有动他,他就是龙鳞白。”
  郎贺川声道,“天台山主龙鳞白?”
  玉摧红叹道,“你还瞧不出么……他的衣服上有淡淡的鳞光。”
  这是施毒之人的一种炫耀,也是一种警告,就如同毒蘑菇,毒蛇一样,它们都有灿烂的外衣,就是在警告对方,不要碰它,它周身是毒。
  玉摧红忽然顿住语声,拉着郎贺川掠了出去。
  远远只见那龙鳞白脚步轻飘,本来是走得极慢,但,到了巷尾之后,他就忽然不见了,竟像是一条毒蛇滑进了自己的洞穴。
  他的毒与我的刀相比,哪一样会更加致命呢,郎贺川不动声色,但是他的一颗心却总是静不下来。
  这时,玉摧红忽然道,“那辆粪车似乎己经进入查府很长时间了。”
  郎贺川一怔,人有吃喝拉撒,大家虽然居住在城市,排泄物却不能堆在城里,最终需要被运送到城外乡间去,于是,城市里有了夜间劳作的粪车。
  只是,评委大人为什么要注意这个?
  幸亏郎贺川是一个观察细致的人,他沉声道,“已经进去一个多时辰了,仍然没有出来。”
  玉摧红道,“你跟我来!”
  两人刚刚飞掠上查府的围墙,玉摧红却小心地定住了身形,郎贺川又忍不住问道,“评委大人在担心什么?”
  试问当今天下,有了玉摧红的轻功加上郎贺川的刀法,这样的强强联手,又有什么龙潭虎穴不可以闯上一闯呢?
  玉摧红叹道,“我怕雪枪队。”
  郎贺川目光所至,脚下是一片空阔的草地,草地周围那些雕栏画壁都是查家的,那种气派当然勿需再作介绍了。
  此时此刻,整个府邸里己听不见人声,也瞧不见人影,只有查府内院的藏书楼,居然还亮着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