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血性也
祝枝山看着吟酿咂了咂嘴巴,忍不住偷偷问唐寅道,“大头儿子,你说那玩意有毒吗?”
唐寅不耐道,“什么玩意儿?”
祝枝山道,“清酒吟酿?”
唐寅摇了摇头。
祝枝山道,“河豚呢?”
唐寅道,“有毒!”
这次轮到祝枝山诧异道,“你小子为什么要这么肯定?”
唐寅道,“因为他们刚才重点提到了唐虎杖,你见过人还活得好生生的,先准备好棺材的?”
祝枝山登时明白了,这苗蛮子最擅于解毒,如果只是普通吃食,雪斋先生和天机明镜先生断然不会先想到把唐虎杖唤过来站阵。
台下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那份河豚之上,良久良久,谁都未曾转动一下。
祝枝山脸色也变了,动容道,“老天机今天是要逼着我们玩命吗?”
唐寅冷冷道,“我早就怀疑这两个老家伙居心不良。”
这时,忽然有人打断了他的话,道,“也许这只是雪斋先生一个人的主意。”
祝枝山道,“主意?”
唐寅推了他一把,小声道,“雪斋先生与玉非寒在乌衣巷里的那点事情,难道现在还要重复一遍?”
叶知秋是何等的耳力,当然早已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看着天机明镜先生摇了摇头,道,“早让你莫要搞这一出……”
天机明镜先生笑道,“如今看来,确实有些越描越黑了。”
叶知秋笑了,笑得有些尴尬了,毕竟,有些人,有些事,它就如同你心底的伤口,你以为过去了的时候,还会有人帮人揭开,在那里,除了心痛之外,你还能\看见那么多的不堪。
唐寅冷笑着接道,“你们老一辈人的恩怨,难道今天要拉着我们年轻人下水么?”
叶知秋只是不置可否的一笑。
谁知道,此时唐寅却是口风一转,道,“可惜,我今天偏偏要相信雪斋先生一次。”
江南第一才子站起身来,双目盯住叶知秋,二人虽然没有说话,此一刻,胜过千言万语。
唐寅将一片河豚肉放入自己的口中,故意咀嚼有声道,“死便死了吧。”
祝枝山也跟着走了过来,吃了两片河豚,道,“我饿了。”
有了这二人的带动之下,众位月旦之才选手纷纷站起身来,咬牙闭眼各吃了三五片河豚鱼生。
玉摧红却不合群,反而一个人坐了下来,连喝了三杯酒。
天机明镜先生看了叶知秋一眼,叶知秋忽然叹道,“我与天机先生组织这个月旦之评,本意是选拔天下英才,英才者,当然要在自己的领域之中出类拔萃。”
天机明镜先生瞥了玉摧红一眼,接口道,“另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他要有大明男儿应有的血性。”
玉摧红无动于衷,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祝枝山自从“玩命”吃了河豚肉之后,更觉得豪情澎湃,不能自己,看见了玉摧红的冷漠模样,忍不住冲上前,将酒杯一把抛在地上。
祝枝山高声道,“不要喝了!”
玉摧红一怔,道,“为什么?”
祝枝山脸色发红,道,“如此情形之下,师父大哥混吃混喝,你还有大明男儿应有的血性吗?”
玉摧红道,“什么是大明男儿的血性?”
祝枝山昂首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玉摧红摇头,笑道,“这有些扯远了……好象讲的都是皇上家的家事?”
祝枝山跳了起来,冷笑道,“侠,义,虽知万死而昂然赴之的勇气。”
玉摧红点了点头,道,“可以。”
他忽然问道,“你以为,这一屋子的众人之中,哪一个最有血性?”
众人同声答道,“雪斋先生,叶知秋!”
坐在一边的玉摧红忽然站起身来,缓缓道,“晚辈玉摧红请问雪斋先生几句话?”
叶知秋虽然一直都很欣赏玉摧红,但是多年来这个年轻人並不与自已亲近,今天见他主动找自己说话,叶知秋心中一荡,含笑点了点头,道,“请讲。”
玉摧红歉意道,“我想重提一段廿四年的旧事?”
秋谷之中的奴才们闻声变色,有几人纵身向他扑去,叶知秋不由冷哼一声,奴才不敢近前,个个伸手戟指玉摧红,咬牙切齿,显然是愤怒已极。
玉摧红脸色平淡道,“不错,当年我父亲确实血洗了乌衣巷。”
叶知秋咬了咬唇,将奴才们喝退。
天机明镜先生插言道,“杀妻之仇,不共戴天,玉非寒虽然痛下杀手,其实,也有他杀人的道理。”
玉摧红躬身一礼,才道,“请问,在两位长辈的心中,当年乌衣巷之战算不算最有血性的一战?”
叶知秋道,“是。”
玉摧红忽然问道,“这,本来应该只是江湖人之间的私人恩怨,叶先生却是公门中人,您,为什么却要被卷进这淌浑水?”
叶知秋全身一震,道,“对不起……不方便说。”
玉摧红表面平淡,心头却己经激荡了起来,所以声调越来越高,道,“我父亲与查家家主曾经结拜金兰,兄弟有难的时候,当然会出手,不知道,当年请动了叶先生那一位是谁?”
叶知秋连连摇头,道,“对不起,我不方便说。”
玉摧红缓缓道,“叶先生当年春风得意,一柄快雪剑独步江湖。可是,在廿四年之前,你受了某个人蛊惑,冲进了乌衣巷,与我父亲比试百招,是不是?”
叶知秋木然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是。我的快雪剑折断在玉大侠剑下,我输了。”
玉摧红道,“为兄弟,百死而辞,是不是血性?”
叶知秋道,“是。”
玉摧红道,“为朋友,虽万难而必往之,是不是血性?”
叶知秋道,“是。”
言辞之中,对于设局让他进入乌衣巷这淌浑水的那个人,他仍是无怨无悔,不因为自己在当打之年深受折剑之辱,而有丝毫的怨恨。
众人均想,“雪斋先生武功高深,而又低调沉稳,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这位锦衣卫的高层哄进了乱糟糟的乌衣巷?”
这一屋子人,听二人说到这一桩江湖旧案,情不自禁的都偷眼向天机明镜先生瞄了一眼,都觉得这个幕后黑手的行事风格与他极为相似。
更有人想起,“天机明镜先生这几年与雪斋先生琴瑟和谐,莫不是因为他们廿四年前就有了什么猫腻?”
天机明镜先生无处伸冤,只能是一声苦笑。
玉摧红朗声道,“为兄弟,为朋友,你们表现得血性十足。”
叶知秋道,“这也是不得己。”
玉摧红问道,“就因为那一战,藉藉无名的玉非寒竟然斩断了您的快雪剑,一战成名,你呢,雪斋先生,你冤不冤?”
叶知秋掩面,竟然接不下去了。
玉摧红声音仍是十分平淡,继续问道,“开始之时,我父亲可曾伤过一人?”
叶知秋道,“不曾。”
玉摧红道,“那么,我娘出门的时候,可有一丝一毫对众位的不敬?”
叶知秋低声道,“玉夫人手无寸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玉摧红高声道,“那,她为什么却被你们杀了?”
叶知秋长吁一声,道,“我,当时……真的是不知道了!”
玉摧红朗声道,“你不肯说,我却知道。血性,血性,就是为了你们讲究的“血性”二字,不问缘由,不问是非屈直,莫名其妙的打了半天,连,不该杀的人也杀了。”
叶知秋长叹了一声,仿佛再也支持不住。
玉摧红昂天长笑道,“你们都干得很痛快,却不想着,这世上有一个孩子永远的没有了亲娘!”
人群中有人叫道,“去你妈的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