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半身戎马、名满天下。
醉卧疆场、红尘一爱。
了无牵挂、浪迹天涯。
君临天下、四海为家。
冬去春来，一转眼就是第二个年头了。
我登上帝位的第二个年头。
这一年皇宫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我越来越孤单。
我常常坐在“漪澜殿”里一个人发呆。
宫人们都说我是万圣有史以来最孤单的帝王。
还记得那一日她来与我相见，我以为有了碧玺的事，她会伤心难过转而改投到我的怀抱，可是她却当着我的面撕裂了圣旨，那道父皇留下来赐婚的圣旨。
她那么坚定地跪下来，请求我放过她的家人。
虽然是跪在我的面前，虽然是在求情，我却从她眼中看不到一点哀求之色。
我知道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她。
她知道了真相。
知道是我密谋篡改了圣旨。其实，父皇指婚的对象，是四弟。那时候我们都年少，有一日乔装成平民一同外出，偶遇了杨大人还有他的家眷，她是那家的四小姐，单名一个葭字。四弟不知道为什么起了要逗弄她的心思，不过都是些小孩子过的家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父皇说过，成大事者最是忌讳儿女情长，我一直想要成为父皇一样伟岸的男子，任何女子，我都不会轻易动心。
父皇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像是见到了故人，我第一次见父皇沉思的样子，竟然只是因为这个叫做杨葭的只有七岁的女孩。我突然对她有了好奇，当她哭着指向我说情愿嫁给我也不嫁给四弟的时候，我竟然也有一丝动摇。
但是父皇却已经拟好了诏书—在四弟的软磨硬泡下，她成了他的人，期限是八年之后。
我并没有在意。
但是姨母皇后却很在意。
自我们微服后宫后，她第一时间派人将我叫到了她的宫殿，告诉了我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也就是那一日起，我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是姨母太后的儿子！
当年她将我与皇兄掉了包！
当今的太子殿下本该是我才对！
就这样，从小就有抱负的我走上另一条捷径。皇宫里有太后替我筹谋，宫外有太后的心腹吴先生出谋划策。
不过那个杨四小姐是父皇心爱之人的女儿，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
脑海里那张纯真的笑靥跳了出来，我努力地挥去，不过是一个女人，论起情分，谁会比霓裳对我更真？
她也只能是我的一枚棋子。
一枚凭借着她娘的那段往事被我们大做文章的棋子。
我们篡改了圣旨，她从四弟的王妃变成了我的侧妃。
我故意冷落她，任由府中侍妾欺负她。
敏儿也是我的人，负责在王府为我通风报信的人。
只是她也不知道其实苏云霜就是苏霓裳。
她自动请缨去了佛堂；她描绘出河床的波澜壮阔；她冒死替我驱走严寒；她与我肩并肩一起对抗洪流；她以我为天；她每次见我都是化不开的浓情……
霓裳曾经在深夜问我：你是不是对她有了别的感情？
我一惊，从来都知道霓裳的手段，只要霓裳动手，她必死无疑。对于她受到的伤害，只能视若无睹。
直到……
她怀了我的孩子！
却因为偷听到我们的对话被推下池塘！
霓裳冷笑：她身边除了有你那个好弟弟跟着，不是还有一位将军吗？你确定那是你的孩子？
就是这一句话，堵住我所有的路。
我知道四弟爱她，阿展也对她情有独钟。
明明知道这是事先设下的牢笼，可是在临走时我却莫名其妙加了几句话，我告诉她，如果我回不来，就让她去找四弟，或者阿展。
当外面纷纷扬扬宣传起我死了的消息时，我突然很想知道，当她见到那个亲手送上的香囊时，会是什么样？
她一滴泪也没有掉，可我却看到她眼中的绝望。
那是一种因为误会和突然的打击冲击后冰冷的绝望。
我忽然觉得心如刀割，很想拥她入怀，告诉她其实心里早已装满了她。
可是……
她若知道真相，必然不会原谅我。
尤其是我亲手扼杀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第二个孩子。
杀尹越、斗尹齐、禁尹树，联合回丹，我终于坐上了皇位。
我俯视全天下，整个天下都是我的子民，他们拥护我，爱戴我，以我为荣。
半身戎马，名满天下，我做到了。
醉卧疆场，君临天下，我也做到了。
我的名字里含着那个“临”字，我如何能够辜负？
只是那句“待我了无牵挂，伴你浪迹天涯”的诺言，我再也做不到了。
因为四弟做到了。
他可以为她生为她死为她付出一切的一切。这才是真正的爱吧！即使我篡改了圣旨俘获了她的心又如何？历史还是朝着上天注定的轨迹行进。她是四弟的，兜兜转转一大圈，她还是属于了她。
也许从来都，不属于我。
不，我也曾拥有过，只是江山美人来临那一刻，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江山，我以为，只要我成为皇帝，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殊不知，在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我已经失去了她。
我成全了他们，放他们远走高飞。我是那样地盼望她能回头，又是如此希望她永远不要再来出现。否则，我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愿意放手。
原来，在意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因她笑而笑，因她哭而痛。
我广纳后宫，新封了许多妃嫔，只要与她有一点相似的女子，我都留了下来。每当她们开始争宠的时候，我就会发现每一个无论多么的相似，可是谁也比不上她，最后全部被我打入冷宫。我就这样封了又废了许多个女人，其中有一个女人，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但是那句诅咒像是一个深沉的重锤，她说，皇上，我诅咒你一辈子都得不到最爱的女人!
我翻开竹简，日复一日看着大批奏折，内容千篇一律，均是说皇上子嗣单薄，应多与后宫诸位娘娘处走动。
我突然想起当我知道她怀孕时心里的感觉，不觉笑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下到江南了吧？
葭儿，葭儿，如果有来生，我们是否还能重续前缘？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那一位临河而立的美人，那一抹翩然而起的剪影，那一朵孤冷桀骜的白莲花，我心中曾经最深的烙印……
我闭上眼，已经是一个经年。